夜幕降临,义军中军大营,营里就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光晃悠悠照着地上铺开的粗麻布地图。
卫行蹲在中间,水师统领卫仲明、仓曹官卫子安、参谋刘载、先锋队长黄槐、弓弩队长何绵、工兵队长李彪、斥候队长杨顺、文书赵茹、执法队长吴和尚、义军教头郭兴、围在四周,影子被拉得老长,印在泥墙上。原本卫行只想弄三个总队加一路水师,划分作战功能,实际实施下来,发现无论人员素质和装备,都支撑不住,只能先应对当下的情况了。
卫行先行说道:“今日斩了敌人先锋,不过是撕下一层皮。元兵主力必然还在赶来,凭咱们三百余人,挡不住。”
黄槐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攥紧了腰间的刀:“挡不住也得挡!老子带前锋弟兄去撞他们的阵!就算死光了,也得让鞑子知道咱们的骨头是硬的!”
他瞪着眼睛往地图上捶了一拳,指节泛白,肩头的伤口挣得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何绵没好气地拉了黄槐一下:“你急个什么,结义起军都大半年了,还改不了莽夫脾性,就知道打打杀杀,再说,动脑子的事,什么时候劳驾过您,别打断卫统领”,说罢,伸手将被他捶得歪斜的地图捋平。众人见何绵奚落黄槐,憋不住想笑,又不好笑出来,这一下,倒也冲淡了战后的肃杀之气。
卫行摆了摆手,说道:“岭南百姓就剩下一条生路了,那就是消灭入侵者。道理大家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卫行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要保住这片乡土,我们不能只做孤军。我们要和文丞相联络,和海丰、潮阳各处义军联络。我们的力量太小了,力量太分散了,但是,我们要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把零散的抗元之力结成一股,砸碎蒙元鞑子。”
众人闻言,眼神随之一振。血战后的沉重中,燃起了更坚实的希冀。
“接下来,我们汇总各路情报”
“文丞相的部队,活动在梅州、循州(今龙川)、惠州一带,大多是临时招募的义军与民兵,缺乏足够的训练和精良装备。他麾下能战之士,大约有两万余人,其中有部分是曾跟随他南征北战的旧部,战斗力尚可。但面对元军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局势十分危急。”重生以来,卫行招募义军之余,便是各方打探消息,印证记忆中的那段历史,可以说,卫行对情报的重视,犹在装备改造之上。
“文丞相本在赣州一带招募义兵,积蓄力量,试图收复失地,”杨顺指着地图说道,“可鞑子攻势太猛,他只能边战边退。听闻在空坑一战,鞑子突袭,文丞相的队伍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少将士被俘,兵力损失惨重,如今只能收拢残部,据险而守。”
“官家已经退守崖山,越国公张世杰将军和陆丞相麾下有十万军民,能战之兵约为两万”
“其他各路,凌震统领、王道夫统领等在广州周边抗鞑子,畲族首领陈吊眼联合许夫人等,现今活跃在漳州、泉州一带,海盗黎德在新会聚齐五千水师,以海盗为主,战力不弱,东莞、潮州等地畲族、汉族义军零星起事,规模较小”
“说说鞑子的情况”卫行等杨顺说完,卫行的手指敲了敲地图,说道:
“前翻伏击的千户,是张弘正的先锋部队,张弘正部精锐骑兵千余人,步战兵力两千,现今在潮州一带搜索文丞相主力。鞑军李恒部,先前在空坑之战重创文丞相,现携尾追击,以骑兵为主,约四千兵众,张弘范部两万精锐,在泉州备战,训练水师,看其目标,应是直接奔赴崖山。”
卫行继续问:“李恒、张弘正、张弘范……他们的具体部署、兵力配置、粮道补给,越细越好。”
杨顺凝神思索片刻,继续道:“李恒部约四千,以骑兵为主,战力最强,先前在空坑之战重创文丞相,文丞相退走后,携尾追击,但其粮草似乎依赖赣南输送,路途漫长。张弘正部千余人精锐轻骑,两千步兵,机动性强,像一把尖刀,目前在潮汕地区反复扫荡,寻找文丞相和我等这样的义军,其军需多就地掳掠,或由沿海小港补给,弱点在于兵力相对分散,且久战疲惫。张弘范部两万水师,乃是主力,兵精粮足,舰船众多,但其目标明确,直指崖山,意在覆灭朝廷,短期内未必会分兵过多顾及我等山区义军。此外,各地州县还有大量投降的汉军和探马赤军驻守,战力参差不齐,欺压百姓时如狼似虎,但真临战阵,往往畏缩不前。”
情报一条条铺开,局势的险恶和复杂远超一场伏击战的胜负。敌人强大而众多,己方分散而脆弱。
卫行沉默地盯着地图,在脑中推演许久,回忆过往的历史记忆,反复盘算,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看来,鞑子也并非铁板一块,更非无懈可击。”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李恒求功心切,远离后方,补给线是他的咽喉。张弘正锐气正盛,却也骄狂,孤军深入,贪功冒进,是他的死穴。张弘范志在灭国之大功,眼中只有崖山朝廷,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不能等着被各个击破,更不能指望别人来救。我们要主动出手,要把这潭水搅浑!”
“卫统领的意思是?”李彪忍不住问道。
“联合,骚扰,击弱,造势。”卫行吐出八个字,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第一,必须尽快与文丞相取得联系!他不是需要我们去救,而是需要他知道,外面还有抵抗的力量,他不是孤身一人!这对军心士气,至关重要。”他看向一直沉默旁听的参谋,“刘载先生,你学识渊博,沉稳机变,我欲修书一封,陈说利害,表达联军之意,请你挑选得力人手,务必亲自送往丞相军中,可否做到?”
刘载扶了扶方巾,清瘦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缓缓揖手:“承蒙卫统领信重,载虽不才,纵是刀山火海,也必设法将信送至文丞相驾前。”
“好!”卫行点头,继续部署,“第二,杨顺,你斥候队的人手要再加派。不仅要盯紧元军动向,还要设法寻找联络各地义军,尤其是畲族的陈吊眼、许夫人部,还有新会的黎德。告诉他们,想不被一口口吃掉,就得抱团取暖!初期不必强求统一指挥,只需约定大致区域,互通声气,协同袭扰,让元军首尾不能相顾!”
“明白!属下立刻去办!”杨顺眼中精光一闪,领命道。
“第三,黄槐、何绵、郭兴,”卫行看向三位战将,“抓紧时间休整队伍,消化此次缴获,训练新兵。仗,很快就要来了。但我们不打呆仗,不打硬仗。陈令,你的军械营,要多造铁蒺藜、踏板弩,研究火药”
“第四,”他最后看向卫子安和吴和尚,“军纪、后勤是根基。抚恤要足,赏罚要明,粮食、药品要统筹分配。尤其是伤员,”卫行声音低沉下去,“谢娘子那边需要什么,尽力满足。我们要让弟兄们知道,跟着我们,不只是送死,更有活路,有指望!”
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将庞大的战略意图分解为可执行的步骤。众人的眼神越来越亮,心中的迷茫和沉重被一股昂扬的斗志所取代。
“最后,”卫行站起身,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挺拔,“我们要打一场给所有人看的仗。目标,就是张弘正的这支孤军!”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潮州与梅州交界的一片山区:“他不是在找我们吗?那就让他找到!但不是硬碰硬,而是引他入彀,利用山形地势,层层削弱,截其粮道,疲其心神,最后……”他手掌猛地一握,“敲掉他这颗伸得太长的獠牙!要用这一仗,告诉文丞相,告诉陈吊眼,告诉所有还在抵抗的人,元军可败!岭南可守!”
战略既定,接下来是更具体的战术推演。
众核心将领围拢在地图旁,时而争论,时而沉思,三百人的义军,力量太弱了,即便是吃掉张弘正这支孤军,人手还是不足。两场战斗的胜利,足够再武装两百人,即便如此,必须依靠其他各部义军的响应,方好成事。
商议整整一夜,众将方散去,为新的战斗计划做准备。
东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营地正在苏醒,炊烟袅袅。士卒们开始一天的操练,伤兵营那里依旧弥漫着草药的味道,远处群山巍峨,在晨曦中显出苍黑的轮廓。
卫行转身,对候在不远处的传令兵沉声道:“传令全军,饭后校场集合。”
新的一天开始,新的战斗,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