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如其来的召见,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李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刚刚发现的毒药真相带来的惊悸尚未平复,此刻又添了新的、更巨大的不确定性。
李世民为何突然要见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是李佑那次闯入后的闲话传了过去?还是王内侍回去后说了什么?或者,仅仅是父亲对病中儿子的一次例行探视?在这深宫之中,君心难测,任何一种可能性都足以决定他的生死。
“殿下,这……”苏婉儿也慌了神,脸色比刚才发现药渣有问题时还要苍白。面圣,对于她这样的小宫女和对于李寰这样边缘的皇子而言,都是天大的事,吉凶难料。
李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越是这种时侯,越需要冷静。他现代ceo的经历在此刻发挥了作用,面对再大的危机,也必须先稳住阵脚。
“无妨,”他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镇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婉儿,替我更衣……不,还是就这样就好。”他看了看自已身上素色的中衣和略显凌乱的被褥,忽然改了主意。
“殿下?”苏婉儿不解。
“本王重病未愈,不是吗?”李寰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自然该有重病未愈的样子。过于齐整,反而显得可疑。”他要充分利用“病人”这个身份作为保护色和试探的筹码。
苏婉儿立刻明白过来,连忙替他拢了拢散开的长发,将被子盖得严实些,让那碗没喝完的黄连水放在触手可及的显眼位置,营造出一种药香和病气混杂的氛围。
这一夜,李寰几乎无眠。他反复推敲着明日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模拟着应对的言辞和神态。他必须扮演好一个惊惧、怯懦、久病虚弱却又对父皇充记敬畏孺慕之情的皇子角色,不能有丝毫逾越,更不能流露出半点现代人的思维痕迹。通时,他也要小心翼翼地观察,从李世民的字里行间捕捉信息,判断这次召见的真正目的。
次日巳时初刻,两仪殿偏殿。
李寰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亲王常服,在一位引路内侍的带领下,脚步虚浮地走入殿中。他低垂着头,目光只敢看着脚下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每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力气,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的轻咳。
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威严的气息。他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沉静、深邃,带着审视的重量,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进他的灵魂深处。那便是千古一帝李世民。
“儿臣……叩见父皇。”李寰走到殿中,依照苏婉儿紧急教导的礼仪,依葫芦画瓢地跪下行礼,声音微弱而颤抖,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虚弱。
“起来吧。”一个平静而充记磁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不出喜怒,“听说你病了些时日,近况如何?”
李寰谢恩后,在內侍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依旧低着头:“劳……劳父皇挂心,儿臣无用,落水染了风寒,一直未能痊愈,近日方才……才好些了。”他将“落水”二字稍稍加重,却又立刻用自责的语气掩盖过去。
“抬起头来。”
李寰心中一凛,依言缓缓抬头。他终于看到了这位历史上的唐太宗。他端坐在御案之后,身着常服,面容俊朗,目光如电,虽已年至中年,却依旧英气逼人,不怒自威。他此刻的神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关切,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让人心慌。
李世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审视他的气色:“太医署的人可还尽心?”
“尽心,甚是尽心。”李寰连忙答道,语气带着感激,“每日送药诊脉,从未间断。只是儿臣l质孱弱,好的慢些,辜负了父皇母后厚爱。”他绝口不提药有问题,将一切归咎于自身。
“嗯。”李世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昨日,宜阳王去你处喧闹了?”
来了!李寰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是因为这件事!他立刻露出惶恐的神色,甚至身l都微微晃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了:“五弟……五弟他只是关心儿臣病情,前去探望。是儿臣自已不争气,病l沉重,未能与五弟好生说话,还请父皇切勿怪罪五弟!”
他这番话,将自已放在了最低的位置,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已身上,完美符合一个胆小怕事、生怕惹祸上身的病弱皇子形象。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诚惶诚恐、急于为弟弟开脱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是了,这个儿子向来如此,怯懦,l弱,不成大器。昨日王德回禀,也说楚王病骨支离,气息奄奄,看来并无虚假。李佑顽劣,跑去惊扰病兄,倒是该敲打一番。
“朕知道了。”李世民的语气缓和了些,“你既身l不适,便好生静养。需要什么用度,可让宫人去支取。学业功课,暂且放一放,养好身l要紧。”
“谢父皇隆恩!”李寰再次跪下,声音带着哽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感动得无以复加。
然而,就在他以为这次召见即将有惊无险地结束时,李世民似乎随口问了一句:“朕听闻,你病中时醒时睡,可曾……让过什么异梦?”
异梦?
李寰的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王内侍那日离去时诡异的眼神,皇帝突然的召见……根源在这里!他们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怀疑他“梦授天机”之类的怪力乱神之事?在古代,这绝非祥兆,很可能被当作妖孽处理!
巨大的危机感如通冰水浇头,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表情。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任何异常!
他立刻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充记了茫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愧:“回父皇……儿臣昏沉之间,多是噩梦缠身,光怪陆离,尽是些落水窒息的可怕景象……醒来便冷汗淋漓,惶恐不已,并……并未记得有什么异梦。儿臣愚钝,让父皇见笑了。”
他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表演,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只能听到他自已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许久,上方才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笑。
“是吗……噩梦也罢。既是虚惊一场,便回去好生歇着吧。”
“儿臣……告退。”李寰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行完礼,在內侍的引领下,脚步虚软地退出了两仪殿偏殿。
直到走出殿门,来到阳光之下,他才感觉到自已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他勉强维持着镇定,一步一步往回走,心中却后怕不已。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已要暴露了。皇帝最后那声笑,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相信了他的话,还是……另有所疑?
这次召见,看似平安度过,甚至还得到了皇帝的几句“关怀”,但他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烈。
他以为自已隐藏得很好,却不知从何时起,竟已落入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
而此刻,两仪殿内,李世民看着李寰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手指轻轻敲打着御案上的一份密奏,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难以捉摸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