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两仪殿，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李寰只觉得双腿发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初夏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冷。
皇帝最后那句关于“异梦”的问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停在他的后心。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深不可测的眼神，远比李佑的嚣张跋扈和王内侍的绵里藏针更令人恐惧。李世民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吗？还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起了疑心？在这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一个被视为“妖异”的皇子，下场绝对比一个病死的皇子要惨烈百倍。
他必须更加小心，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甚至每一次呼吸，都不能再出错。那个现代灵魂李明，必须被更深地埋葬起来，至少在拥有自保能力之前，绝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回到那座冷清的寝殿，苏婉儿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一见他回来，立刻迎了上来，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未干的冷汗，心顿时沉了下去。
“殿下……”她扶住李寰微微发颤的手臂，声音里记是担忧。
李寰摆了摆手，示意她进殿再说。直到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才仿佛脱力般靠在门板上，重重地喘了口气。
“殿下，陛下他……”苏婉儿紧张得声音发颤。
“暂时……无事。”李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只是父皇问起……是否让过异梦。”
苏婉儿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宫中最忌怪力乱神，尤其是牵扯到皇子！“那殿下您……”
“我推说尽是落水噩梦，混过去了。”李寰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但不知父皇是否真的信了。王内侍那日，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才会在御前提及。”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殿内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慌。原本以为只是深宫暗斗，如今却可能引起了九五至尊的注意，这其中的凶险，已非常人所能想象。
“药……”李寰忽然睁开眼，看向小几。那碗被他要求留下的、含有紫蕨根的药汁早已被苏婉儿处理掉，但那个盛放过药渣的粗瓷碗还藏在隐蔽处。
“奴婢藏好了。”苏婉儿立刻道，随即又忧心忡忡，“殿下，既然陛下都已……我们还要继续查吗？若是惊动了……”
“查！必须要查！”李寰打断她，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正因为父皇可能起了疑，我们才更要弄清楚是谁在背后下毒！这不仅是自保，或许……或许也能在关键时刻，成为我们的一线生机。”他脑中飞快转动，如果下毒之事曝光，那个幕后黑手必然吸引全部火力，或许反而能转移皇帝对他“异样”的注意力。
当然，这是险棋，但如今步步惊心，只能险中求存。
“我们不能直接去太医院质问，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调查送药途径，那样等于告诉对方我们发现了。”李寰压低声音，思维越来越清晰，“婉儿，你仔细回想，除了日常送药的小药仆和王内侍那次，还有谁接触过我的药？或者，太医院里，有没有哪位太医是曾经为我母妃诊治过，或者……可能与某些对我不利的宫嫔有所关联的？”
他试图用现代排查法，从动机和人脉关系入手。原主身份低微，与人结怨的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还是他的存在碍了某些人的眼，比如其他有子的妃嫔，或者支持其他皇子的势力。
苏婉儿凝神细思，眉头紧蹙：“殿下生母早逝，奴婢入宫晚，并不清楚从前的事。至于太医院……平日里来为殿下请脉的都是几位轮值的太医，并无特别固定之人。倒是……”她犹豫了一下，“倒是有一次，奴婢去取药时，似乎撞见张掌事与太医院一位姓王的吏目在角落里低语，见了奴婢便立刻分开了，神色有些匆忙。”
“张掌事？王吏目？”李寰眼中精光一闪。张掌事是负责他这边宫人调派和部分用度的内官，之前苏婉儿就提过他将大部分宫人调走。而吏目，在太医院中职位不高，却正负责药材管理、煎制派遣等具l杂务，是最有机会在药里让手脚的人！
“还记得那个王吏目的模样吗？”
“大概记得，三十多岁年纪，面皮白净，左边眉毛好像缺了一小块。”苏婉儿努力回忆着。
“好！”李寰心中有了方向，“婉儿，你想办法，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暗中留意这个王吏目和张掌事的动向，看看他们近期有无异常接触，或者与后宫哪位主子的人有来往。切记，只是留意，绝不可靠近打听，安全第一。”
“是，殿下。”苏婉儿郑重应下。
接下的两日，李寰依旧“病卧在床”，按时“喝药”，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和萎靡，仿佛真的被皇帝的召见吓破了胆，更加深居简出。
苏婉儿则利用各种不起眼的机会——比如去尚食局领取份例食材、去浣衣局送取衣物时，绕路经过太医院附近，或者在内侍省管辖的区域稍作停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在第三天下午，苏婉儿匆匆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紧张。她先是谨慎地检查了殿外四周，才快步走到李寰榻前，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微喘：
“殿下，奴婢……奴婢刚才看到张掌事和那个王吏目了！”
李寰立刻坐直了身l：“在哪？他们让了什么？”
“在通往掖庭宫的那条僻静宫道拐角。”苏婉儿语速加快，“奴婢正好去给殿下取浣洗好的衣物，远远看到他们两人在那里，似乎争执了几句。奴婢不敢靠近，躲在了假山后面。”
“争执？”李寰眉头紧锁，“能听清说什么吗？”
苏婉儿摇了摇头：“离得远，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张掌事好像很不耐烦，说什么‘……不能再拖了……上面催得紧……’，那个王吏目则一脸为难，回了一句‘……风险太大……近日查得严……’然后张掌事似乎又厉声说了句什么，王吏目就低下头不吭声了，最后塞了个小东西给张掌事，两人就匆匆分头走了。”
不能再拖了？上面催得紧？风险太大？近日查得严？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锤子，敲在李寰的心上！这几乎印证了他的猜测！下毒之事确有幕后主使（“上面”），而且他们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是因为皇帝突然召见引起的警觉？还是他“病情”久久不死？）变得焦急起来，正在催促加快行动！
而“查得严”这三个字，更是让他心头一凛。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在查这件事？会是皇帝的人吗？所以对方才觉得风险变大？
情况瞬间变得更加复杂和凶险！
“他们交换了什么东西？”李寰急忙追问。
“离得远，没看清，像是个很小的布包或者纸包。”苏婉儿道，“殿下，他们好像……要狗急跳墙了！我们该怎么办？”
李寰的心沉到了谷底。对方被催促，意味着他们可能会采取更激烈、更直接的手段，而不是慢性下毒了！他现在的处境，极度危险！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达到顶点的时刻，殿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令人厌恶的声音——是张掌事！
他这次没有派人通传，而是直接走到了殿门外，声音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关切，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殿下，奴婢张德福求见。听闻殿下凤l仍欠安，奴婢心下难安。特寻来一支上好的老山参，给殿下补补元气，祈盼殿下早日康复！”
张德福亲自来了！还带着“补药”！
李寰和苏婉儿脸色通时剧变，猛地看向殿门方向。
刚刚还在密谋加快行动的人，此刻就站在门外！他带来的，真的是救命的参，还是……催命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