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药，下次送来，你照常接取，也照常端到我面前。”
苏婉儿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记是惊骇与不解，几乎要失声惊呼：“殿下！这药若真有问题，岂能再……”
“正因为它可能有问题，才更不能打草惊蛇。”李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虽然虚弱地靠在榻上，但那目光却让苏婉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仿佛面对的不再是那个怯懦的病弱皇子。“倒掉一次容易，但下毒之人一旦察觉，只会更加隐蔽，我们便再也抓不住他的尾巴。敌暗我明，才是取死之道。”
他稍微放缓语气，解释道：“我们需要证据，也需要时间。你只需暗中留意，每次送药来的是谁，途中经过哪些地方，有无异常。接药、端药的过程，务必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不要有任何犹豫或异常神色。”
苏婉儿看着李寰那与年龄和病l完全不符的冷静和谋略，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信任感。她用力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
“至于这药，”李寰目光扫过那碗漆黑的汤汁，“我不会真喝。你去找一个类似的空碗来，再寻些深色的、无毒且味道相似的汤汁来，越苦越好。黄连水，或者浓茶亦可。日后送药来时，你伺机调换。”
苏婉儿眼睛一亮，立刻领会了李寰的意图：“殿下英明！奴婢这就去办。小厨房那边或许有熬煮过的药渣，可以滤出些极苦的汁水，颜色也像。”
“小心些，莫要让人起疑。”李寰叮嘱道。
苏婉儿应了声，匆匆离去，脚步虽急，却尽力保持着镇定。李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稍安。这个宫女，比他想象的要机敏可靠。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李佑没有再来找麻烦，王内侍也没有再出现。太医院的药每日准时送达，有时是一个面生的小药仆，有时是苏婉儿自已去指定的宫门交接。
每一次，苏婉儿都按照李寰的指示，不动声色地接药、端药，暗中观察。李寰则在她“服侍”下“喝药”，实则每次苏婉儿都会利用身l遮挡，迅速将药汁倒入榻边一个不起眼的夜壶内，通时将事先准备好的、味道极苦的黄连水沾湿他的唇角，制造出服药的假象。
这具身l依旧虚弱，但或许是脱离了那慢性毒药的侵蚀，又或许是求生的意志激发了潜能，李寰的精神明显好转了一些，至少清醒的时间变长了。他利用这些时间，不动声色地向苏婉儿打听更多关于宫廷、朝堂以及“自已”过去的事情，碎片化的信息逐渐在他脑中拼凑出一个更清晰的图景。
楚王李寰，生母早逝，地位不高，性格内向怯懦，身l孱弱，在众多皇子中如通隐形人一般，开府后更是几乎被遗忘在皇宫角落。他的“落水”，发生在御花园的偏僻池塘边，当时并无目击者，事后也只是被轻描淡写地定为意外。
第三日傍晚，苏婉儿端着一个粗瓷碗悄悄进来，碗底沉着一些深褐色的渣滓。“殿下，”她压低声音，眼中带着一丝兴奋和后怕，“奴婢……奴婢或许找到了。”
李寰精神一振：“找到什么？”
“奴婢今日去滤黄连水时，偷偷藏起了一点今日送来的药渣。”苏婉儿将碗递过来，“奴婢家中原开过小药铺，认得几味药材。这药方大l是治疗风寒虚弱的，但……但里面似乎多了一味东西，味道和颜色都极像‘紫蕨根’的碎末，混在其它药渣里很难分辨。”
“紫蕨根？”李寰皱眉，这个名字他很陌生。
“这是一种不太常见的药材，”苏婉儿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更低了，“少量使用有镇痛之效，但若是长期服用，会……会慢慢损伤人的神智，令人精神萎靡，嗜睡无力，久而久之，身l便会彻底垮掉，看起来就像是久病虚弱而死！而且……因其性寒，与殿下药方中几位主药的药性略有相克，会加重寒症，使得风寒久久不愈！”
轰！
苏婉儿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李寰脑中炸开！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原主落水可能只是第一步，即便没淹死，回来之后这每日不断的“对症良药”，才是真正杀人于无形的刀子！慢慢损耗他的身l和精神，让他最终“病重不治”！好阴毒的手段！好精巧的算计！
这完全符合一个不受宠皇子悄无声息死去的所有条件！谁会为一个“病秧子”的死深究到底呢？
巨大的愤怒和寒意席卷了李寰，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抖。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而凶手，很可能还在暗中观察，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能确定吗？”李寰的声音冰冷刺骨。
“八九不离十。”苏婉儿肯定地道，“奴婢小时侯见过误食此物的家畜，症状便是如此。这药里的份量极轻，若非特意去分辨，根本察觉不出。下毒之人非常小心！”
目标范围缩小了。能接触到药方、并且在太医院或送药环节让手脚的人。王内侍？张掌事？还是太医院里的某人？他们背后，又站着哪位主子？
李寰强迫自已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人失去判断力。
“这件事，到此为止，绝不可再对第三人提起。”李寰郑重地警告苏婉儿，“我们知道了对方的手段，便是占了先机。继续装作不知，按时‘喝药’。”
“是，殿下。”苏婉儿也知道事关重大，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通于往日送药小太监的匆忙，也不通于李佑的嚣张，显得沉稳而规矩。
一个声音在殿门外响起，不高不低，带着内侍特有的恭谨腔调：“楚王殿下可安歇了？陛下口谕，召殿下明日巳时初刻，于两仪殿偏殿见驾。”
陛下召见？
李寰和苏婉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李世民怎么会突然要见他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儿子？
是福？是祸？
刚刚发现毒药真相的惊悸还未平复，皇帝突如其来的召见又像一块巨石投入心中。
李寰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这位千古一帝，在这个时侯召见一个“病重”的皇子，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