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的成功，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炊营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那洁白如玉、颤巍巍的方糕，那清爽与浓醇并存的口感，彻底颠覆了众人对“豆”的认知。原来豆子不止能煮成糊糊、做成酱，还能变成这般神奇的模样！
当文吏再次带来丰厚的赏钱和丞相对新奇豆制品的赞誉时，周默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窥探的目光里，敬畏和好奇几乎要满溢出来，甚至隐隐带上了一丝…狂热？仿佛他真有点石成金、化豆为玉的神奇手段。
连一向看他不顺眼的王主厨，在亲眼瞥见那块剩下的豆腐后，脸色都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彻底熄了较劲的心思。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较量了。
狗剩更是成了周默最忠实的拥趸和小尾巴，看他的眼神如同仰望神明，干活格外卖力，就盼着能多看一眼“神迹”。
周默却没多少喜悦，反而压力更大。豆腐这“大杀器”放出来，确实震撼，但也把曹操的期待值又拉高了一个巨大的台阶。下次再端出个普通炒菜，恐怕就要被嫌弃“毫无新意”了。
而且，做豆腐的过程极其繁琐累人，光是捣豆、过滤就差点要他半条命，还得小心保守“点卤”的秘密——虽然石膏是他从军医那弄来的，但具体比例和手法才是关键。
他看着那堆滤出来的、灰白色的豆渣，有些犯愁。这玩意儿虽然富含纤维，但口感粗糙，通常都是喂牲口或者穷人勉强果腹的。直接扔掉？太浪费了，而且不符合他现代人杜绝浪费的习惯。
能不能…也把它利用起来？
一个念头闪过——豆渣饼！
把豆渣混合一点面粉（或者粟米粉？），加入切碎的野葱末，加点盐调味，搅成糊状，在锅底擦一点点油，小火慢煎成金黄色的饼子。外酥里嫩，带着豆香和葱香，既能当主食，也能算个新鲜小吃。
说干就干。他叫来狗剩，让他去弄点细一点的粟米粉来。
豆渣饼做起来就简单多了。混合、搅拌、下锅煎。很快，一股混合着焦香、豆香和葱香的朴实香气就从他的角落里飘散出来。
煎好的豆渣饼两面金黄，看着就很有食欲。周默自己先尝了一口，口感略粗，但越嚼越香，别有风味。他满意地点点头，这算是物尽其用了。
他煎了好几张，自己留了两张当晚饭，其余的分给了眼巴巴看着的狗剩和另外两个平时还算老实、没怎么排挤他的火夫。
那几人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
“周…周大哥，这…这也是豆子做的？咋这么香！”
“比粟米饼好吃！”
狗剩更是三两口就吞下一张，噎得直伸脖子，还眼巴巴地看着周默手里剩下的。
周默笑着把另一张也给了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着他们吃得香，一种简单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或许，改善一下这些底层士兵的伙食，也算没白穿越一回？
然而，这温馨（？）的场景并没持续多久。帐篷帘子又一次被不期而至地掀开。
熟悉的月白色衣角，熟悉清冽的气息。
曹节又来了。
周默手里的半张豆渣饼差点掉地上。这位大小姐是属曹操的吗？怎么神出鬼没的！而且每次来都没好事…呃，上次送冰糖算好事？
炊营里的人瞬间噤若寒蝉，连嚼饼子的都不敢动了，纷纷低下头。
曹节的目光先是扫过周默手里那张其貌不扬的饼子，又看了看狗剩等人手里还没来得及吃完的，最后落在周默脸上，眉头微挑：“看来周火夫近日，颇有余裕？竟有闲暇研制…新式饼饵了？”
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周默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这是嫌他不务正业？还是觉得他浪费食材？（虽然豆渣本是废料）
他赶紧放下饼子，躬身解释：“回小姐，此物并非正膳，乃是…乃是制作豆腐后所余豆渣，小人见其弃之可惜，便胡乱掺些粟米，煎制成饼，聊以果腹，并非…”
“豆渣？”曹节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来了点兴趣，走上前几步，目光落在旁边那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灰白色豆渣上，“便是此物所制？”
“正是。”周默硬着头皮答，心里嘀咕，这位大小姐不会连豆渣饼都要管吧？
曹节没说话，只是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从周默放下的那张饼上掰了一小块，无视了周默欲言又止的表情，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周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大小姐锦衣玉食，能吃惯这粗糙玩意儿？
曹节咀嚼的动作很慢，表情没什么变化，吃完后，还拿出丝帕擦了擦手，才淡淡道：“口感粗粝，然豆香犹存，尚可入口，胜于寻常麸糠。”
周默：“……”谢谢您这么高的评价哦！跟牲口料比！
“看来，”曹节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落在周默脸上，“你这‘撞头’得来的本事，倒是不拘一格，连废弃之物亦能利用。”
周默心里一凛，知道敲打来了，赶紧低头：“小人不敢，只是…只是穷惯了，见不得浪费…”
“穷惯了？”曹节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我怎听闻，你近日所得赏钱，颇丰啊？连军医处的石膏，都舍得重金求购了？”
周默后背瞬间又是一层冷汗！她连这个都知道？！果然一直在盯着他！
“小…小人…”他脑子急转，想着怎么圆谎。
曹节却似乎并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她踱步到那口新砌的灶台前，看了看那口明显使用过的铁锅，又看了看旁边摆放的各式“特权”食材和调料。
“父亲对你，倒是恩宠有加。”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独设一灶，许你采买，赏赉不断。”
周默不敢接话，心里疯狂吐槽：这恩宠你要你拿去啊！每天想新菜想得头都快秃了！
“然，”曹节转过身，目光如炬，盯着周默，“恩宠愈重，逾矩之险愈大。庖厨之事，虽为小道，亦关乎父亲安康。你那些‘奇巧’之术，最好确无隐患。若有一日，父亲因你之食有所不适…”
她没说完，但冰冷的威胁意味丝毫不减。
周默赶紧表忠心：“小姐明鉴！小人万万不敢！所有食材调料，皆经严格查验，烹制过程更是小心谨慎，绝不敢有丝毫怠慢或行险！小人愿以性命担保！”
“最好如此。”曹节冷哼一声，“你且记住，你今日所有，皆系于父亲一念之间。安守本分，竭诚效力，自有你的好处。若生异心，或恃宠而骄…”她瞥了一眼腰间，那里虽然没佩剑，但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周默连声应道，感觉自己就像被老板PUA的社畜，还是生命随时受到威胁的那种。
曹节似乎达到了警示的目的，不再多言。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堆豆渣和煎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开口，转身翩然离去。
直到那抹月白色彻底消失，周默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这位曹大小姐，每次出现都不让人省心啊！送温暖的是她，泼冷水、敲警钟的也是她。简直像是专门负责给他进行压力测试和忠诚度考核的。
他看了一眼剩下的豆渣饼，顿时觉得也不香了。
安守本分，竭诚效力…说得轻巧。每天变着花样满足曹操那越来越刁的嘴，本身就是走在刀尖上。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收拾灶台，思考明天到底该做什么。
豆腐的成功带来了短暂的喘息，但更大的压力随之而来。他必须不断挖掘记忆，甚至尝试创新，才能在这场美食冒险中活下去。
豆子用过了…接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