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端着那盘散发着霸道浓香的爆炒猪肚，以及另外几样同样透着“不寻常”气息的菜肴离去后，炊营帐篷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周默身上，以及他面前那口还在袅袅冒着些许油气的大铁锅。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强烈的、混合着焦香、辣香、油脂香和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锅气”的味道，经久不散，霸道地侵占着每一个人的鼻腔。
狗剩使劲吸了吸鼻子，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咕噜”声，眼神直勾勾的，仿佛魂儿都被那香味勾走了。
王主厨脸色阴沉，鼻腔里发出一声极重的冷哼，甩手用力剁着案板上的骨头，仿佛那骨头是周默的脖子。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种近乎“暴殄天物”的烹饪方式——那般猛火，岂不是糟蹋食材？还有那下水，低贱之物，竟也敢呈于丞相案前？简直是胡闹！
另外两名厨子则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那味道闻着…确实勾人馋虫啊。
周默没空理会他们的反应。他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心跳如鼓，后背再次被冷汗浸湿。刚才爆炒时肾上腺素飙升还不觉得，现在冷静下来，巨大的后怕和不确定性如同冰水般浇头而下。
玩脱了…这次可能真的玩脱了。
那动静，那烟气，那味道…对于习惯了蒸煮炖烤、追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温和口感的贵族饮食体系来说，是不是太具冲击力了？曹操会不会觉得这是粗鄙之举？甚至…觉得这浓烈的气味是某种掩饰，怀疑他下毒？
还有那猪下水…虽说处理得干干净净，但观念这东西，根深蒂固。万一曹操觉得用这等低贱之物是对他的侮辱…
周默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手脚冰凉。他瘫坐在草堆上，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预演各种悲惨结局：被拖出去打军棍、被重新丢回普通火头军、甚至…直接被盛怒的丞相下令砍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周默竖着耳朵，捕捉着帐篷外的任何风吹草动，每一次脚步声都能让他惊得跳起来，发现只是路过后又虚脱般地坐回去。
这种等待判决的滋味，比直接被曹节拿剑指着还要折磨人。
就在周默感觉自己快要被自己的想象力逼疯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终于传来了。
而且，不止一个！
周默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帐帘被掀开，白天那名文吏率先走了进来，脸色依旧看不出喜怒。但跟在他身后的，却不是往常的亲兵，而是两名曹操帐下的近卫郎官，按刀而立，神色肃穆！
周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动用了郎官，这架势…绝非仅仅是来传个口谕那么简单！完了！真的完了！肯定是触怒天颜了！
他手脚发软地爬起来，几乎要站立不稳。
文吏走上前，目光在周默惨白的脸上扫过，缓缓开口，语气似乎比平时更慢，更沉：“周默。”
“小…小人…在…”周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丞相，用了你的午膳。”文吏道。
周默屏住呼吸，等待最终的审判。
“丞相于那盘…爆炒猪肚，尤为关注。”文吏的措辞似乎格外谨慎。
周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丞相问，”文吏顿了顿，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此物烹制时，为何声响巨大，烟气冲腾？可是有何特异之法？”
周默喉咙发干，艰难地回答：“回…回大人，此乃…乃‘爆炒’之法，需极猛之火，极快之手，使食材瞬息受热，锁其鲜汁，激其香气，故而…故而动静稍大…”他尽量解释得听起来高深一点。
文吏点点头，不置可否，继续道：“丞相初闻其味，觉其霸道冲鼻，异于常膳。”
周默腿一软，差点跪下。
“然，”文吏话锋一转，“丞相尝之，觉其口感脆嫩异常，咸香辛辣，滋味浓烈，前所未有。言其…锅气十足，甚是…甚是…”
文吏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道：“甚是惊喜。”
惊…惊喜？！周默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曹操用了“惊喜”这个词？！
“丞相于那葱爆羊肉，亦赞其滑嫩入味，膻气全无。卤制猪心，风味独特。黍米饭油润可口。杏仁浆甘润宜人。”文吏一一道来，语气平稳，但周默却仿佛听到了仙乐！
“丞相言，此一顿午膳，新意迭出，可见你确有用心理膳。”文吏看着周默，眼神里似乎也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赏钱三百！”
三百！周围再次响起压抑的惊呼。这赏钱已经丰厚得令人眼红了！
周默感觉自己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一下子被拉到了云端，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他头晕目眩，差点喜极而泣。他赶紧躬身：“谢丞相赏！小人…小人定当竭尽所能！”
然而，文吏的话还没完。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郎官。
其中一名郎官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丞相口谕：周默所烹之‘爆炒’猪肚，甚合孤意。然其法特异，动静非凡，恐引不必要的猜测与骚动。特许周默于炊营僻静一角，独设一灶，专司此类烹法。一应所需，可另行申报。未经允许，他人不得窥探、干扰。另，每日仍需呈献新味，不得懈怠！”
口谕宣完，文吏补充道：“稍后会有人为你另行搭建灶台。所需铁锅、油脂等物，列出清单即可。”
周默再次愣住。
独设一灶？专司爆炒？还禁止他人窥探？
这…这待遇…简直是厨子里的VIP中P啊！
曹操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小子搞出来的这玩意儿我很喜欢，但这动静太大了，为了不引起恐慌和乱七八糟的流言，给你划个特区，你关起门来自己折腾，别吓着别人。但同时，也得给我继续创新！
这既是莫大的信任和恩宠，也是一种变相的隔离和控制。把他和他的“特异”手艺与其他厨子隔开，既保证了菜肴的独特性，也方便管理监控，杜绝技术外泄（虽然周默巴不得有人能学会分担压力）。
周围的厨子们，包括王主厨，看周默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从之前的鄙夷、嫉妒、好奇，变成了彻底的敬畏和…疏远。独设一灶，丞相特许，禁止窥探…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理解的范畴。这小子，已经不是简单的“关系户”或者“奇人”了，他更像是一个被丞相单独“圈养”起来的…神秘工具人。
王主厨的脸色灰败，彻底没了声音，默默地转过身去，继续剁他的骨头，只是那力道，透着一股灰心丧气的味道。
周默心情复杂地接过沉甸甸的三百赏钱，感觉像是在做梦。
危机解除，还因祸得福，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度和资源倾斜。但“每日一新菜”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反而更大了——现在可是有了专属灶台和额外预算，做不出新花样，罪过更大。
而且，这种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并不全然让人舒服，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个需要被隔离起来的“异类”。
但不管怎么说，活下来了，而且活得似乎更“好”了。
他看了一眼那口立下大功的铁锅，心中感慨万千。
锅气啊锅气，你真是救了我的命，也把我推上了一条更刺激的独木桥。
接下来，该琢磨明天又该用什么“新意”来震撼曹丞相的味蕾了。
头疼并快乐着？不，主要是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