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周默睡得极其不踏实。梦里全是曹操吹胡子瞪眼地拍桌子喊着“每日一新菜！”，曹节提着寒光闪闪的剑在后面追，而他自己则在一口巨大无比的锅里拼命翻炒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食材，锅底下烧着的不是柴火，是他那点可怜的现代美食知识，眼看就要烧没了…
他是被军营清晨的号角声和狗剩小心翼翼推醒的。
“周…周大哥，辰时了…您…您是不是该准备去市集了？”狗剩的声音里带着敬畏和一点点讨好。现在整个炊营，连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王主厨，看周默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能得丞相亲口许了采买之权，还有兵士“陪同”，这待遇，绝无仅有。
周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来，感觉比没睡还累。脑子里乱糟糟的，对今天的采购毫无头绪。汉代市集有啥？除了基本的那几样，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他机械地爬起来，胡乱扒了几口没什么味道的粟米粥，味同嚼蜡。那枚能让他暂时离开军营这“豪华牢房”的竹制符牌就揣在怀里，硌得他心慌。
巳时初刻，准时有两名穿着皮甲、挎着环首刀的兵士来到炊营门口，面无表情：“周火夫，奉令护你前往市集。时限半个时辰，莫要延误。”
这“护”字说得格外生硬，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押送。
周默赶紧点头哈腰：“有劳两位军爷，有劳了。”
走出戒备森严的营门，呼吸到外面相对“自由”的空气，周默的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两名兵士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步伐统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他不是个厨子，而是个随时可能逃跑或是掏出什么危险物品的重犯。
军营附近的临时市集，是因大军驻扎而自然形成的，规模不大，却异常热闹。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粪便、尘土、食物、草药以及各种各样难以名状的气味。粗布麻衣的平民、牵着牲口的小贩、兜售山货的猎户、还有零星几个穿着稍好些的行商，挤在道路两侧，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牲畜叫声不绝于耳。
周默瞪大了眼睛，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又看什么都发愁。
蔬菜多是些葵（冬寒菜）、藿（豆叶）、薤（藠头）、葱、韭，还有些认不出的野菜，蔫头耷脑。肉食以羊肉、狗肉为多，猪肉相对廉价，也有少量鸡鸭。鱼虾多是河鲜，放在木盆里，半死不活地吐着泡。调味料更是单调得可怜，盐、鼓（豆豉）、酱、醋，还有零星看到一点花椒和姜。
就这？就这？！周默心里哀嚎。巧夫难为无米之炊，他现在是巧夫对着烂米烂菜，还要做出满汉全席！
两名兵士不耐烦地催促：“快些！莫要耽搁！”
周默一个激灵，赶紧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他不能漫无目的地瞎逛，必须目标明确。
“每日一新菜”…新意从何而来？食材本身？烹饪手法？还是调味组合？
食材看起来都大同小异，那就只能在调味和搭配上下功夫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摊位。
酱…豆酱、肉酱…或许可以试试不同酱料的组合？或者自己发酵点什么？时间来不及。
醋…味道单一…
花椒…麻味或许可以做个突破口？但曹操能接受吗？
姜、葱、蒜（此时叫葫）…基础香味。
他一边快速走着，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忽然，他看到一个角落里，有个老妪蹲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块破布，上面零零散洒放着一些干枯的、形状奇怪的植物根茎和草叶，不像其他摊位那样吆喝，只是沉默地等着。
周默心中一动，走了过去。两名兵士对视一眼，紧跟而上。
“婆婆，这些是…”周默蹲下身，仔细辨认。有些他认得，比如晒干的茱萸（此时辣椒还未传入，茱萸是主要的辣味来源），有些像桂皮，有些则完全陌生。
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都是些山里的调料，自家采的，郎君要吗？炖肉煮汤，放一点，香。”
周默的心跳快了几拍。野生香料！这可能是打破调味单调的关键！
他指着几样不认识的：“婆婆，这些是什么？有什么味儿？”
老妪慢吞吞地指着：“这个是甘松，炖肉香…这个是沙姜，有点冲…这个…老婆子也不知道叫啥，炖鸡的时候放一点，好吃…”
周默如获至宝！甘松？沙姜？还有未知香料！这简直是宝藏！
“这些，我都要了！”他毫不犹豫地说，掏出钱串。价格很便宜，老妪似乎很意外他能看上这些“破烂”。
两名兵士皱了下眉，但没说什么。只要不是违禁品，他们无权干涉周默买什么。
周默小心地将这些干枯的“宝藏”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感觉像是揣着绝密文件。
接着，他又看到有卖干果的，买了些杏仁。看到有卖豆类的，除了常见的黄豆，居然还有一点绿豆和扁豆（此时称鹊豆），也各买了一些。看到有卖禽蛋的，除了鸡蛋，居然还有几枚灰扑扑的野鸭蛋，也毫不犹豫拿下。
经过肉摊时，他犹豫了一下。猪肉曹操昨晚刚吃过，羊肉膻味重，处理不好容易翻车…他的目光被摊角一堆不太起眼的“下水”吸引了——猪肚、猪肠、猪心…
摊主一看他的目光，立刻热情道：“火夫大哥，来点这个？便宜！收拾干净了，炖煮下酒，美得很！”
两名兵士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周默却眼睛一亮！这时代，下水通常被视为低贱食材，烹饪手法粗糙，腥臊难除。但如果处理得当，绝对是美味啊！而且，绝对算“新菜”！
“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周默指着猪肚和猪心。猪肠处理起来太麻烦，时间不够。
摊主喜出望外，赶紧用草绳串好递给他。价格几乎是白送。
周默又买了一块相对瘦的羊肉，打算尝试一下去膻增香的手法。
最后，他在一个卖黍米（黄米）的摊前停下。黍米比较黏，或许…可以试试做点不一样的主食？
时间紧迫，他不敢再多停留，怀里揣着，手里提着今天的收获，在两名兵士的“护送”下，匆匆往回赶。
回到炊营，王主厨和其他人看到他买回来的东西，表情各异。香料干草？下水？黍米？这是要做啥？果然脑子不太正常吧？
周默没空理会他们的目光，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备菜中。
今天的主菜，他决定挑战一下爆炒猪肚！这绝对够新意！但挑战极大：一是要去除猪肚那惊人的腥臊味，二是要短时间内爆炒出锅，对火候要求极高。
他让狗剩帮忙打来大量清水，加入盐和一点点醋，反复搓洗猪肚，里外翻面，刮去黏液和杂质，直到闻不到明显异味。然后放入锅中，加入姜片、葱段和一点普通料酒冷水焯煮，进一步去腥。
趁着煮猪肚的时间，他将猪心同样处理干净，切片，准备用新买的香料和酱料卤制，作为冷盘。
接着处理羊肉。他将羊肉切薄片，用姜汁、花椒水、少许酱和一点点糖（狠心又用了一丁点冰糖）抓匀腌制，打算做个葱爆羊肉。茱萸捣碎，准备提供一点辣味。
然后，他开始鼓捣那碗黍米。淘洗干净后，加入比煮饭略多的水，又加入一点点猪油和盐，打算上锅蒸，看看能不能做出类似油润版黄米饭的口感。
最后，他将买来的杏仁用石臼捣碎，加入清水调成浆状，过滤掉渣滓，得到一碗乳白色的杏仁浆，准备饭后给曹操润燥。
整个炊营的人都看得眼花缭乱。周默就像个变戏法的，对那些寻常甚至低贱的食材进行着各种他们看不懂的操作。搓洗下水的认真劲头，捣鼓杏仁的细致，还有那准备用来“爆炒”的架势（他们烹饪多以炖煮烤为主，爆炒极少）…都充满了神秘感。
猪肚煮到能用筷子扎透后捞出，过凉水，切成薄片。周默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最大的挑战——爆炒。
他将那口唯一的铁锅刷得干干净净，烧热，下入一大勺猪油——这是他昨天熬猪油时特意留下的。
油热冒烟，下入干辣椒段（茱萸）、花椒、姜蒜片爆香，然后将切好的猪肚片猛地倒入锅中！
“刺啦——！！！”
一声极其猛烈爆裂的巨响在帐篷里炸开，伴随着冲天而起的浓郁油烟和一股极其霸道的、混合着焦香、辣香、油香的凶猛气味！
这动静和气味，远比昨天炒糖色时要惊人得多！
帐篷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猛地朝这边看来，连王主厨都惊得手里的勺子掉进了锅里。
狗剩直接张大了嘴巴，傻眼了。
那两名被派来“保护”兼监视的兵士更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手按刀柄，警惕地盯着那口浓烟滚滚、响声大作的铁锅，仿佛里面不是在炒菜，而是在炼制什么危险的武器！
周默也被这古代猛火灶和铁锅组合产生的效果吓了一跳，但手上不敢停，快速颠勺翻炒——锅很沉，他颠得有些吃力。肚片在热油中急速收缩，变得卷曲，吸收着调料的味道。
加入葱段，淋入事先调好的酱汁（用豆酱、酒、一点点糖和醋调和），再次快速翻炒均匀，让每一片肚片都裹上酱汁。
整个过程极快，也就几十秒。
出锅！装盘！
一盘色泽油亮红褐、肚片脆嫩卷曲、点缀着葱段辣椒、散发着霸道浓香的爆炒猪肚完成了！
周默喘着气，看着这盘冒着热气的菜，心里七上八下。味道应该没问题，但这卖相和香气…对于吃惯了炖煮菜的古人来说，是不是太刺激了？
他接着又快速炒好了葱爆羊肉，卤制了香辣猪心，蒸好了油润的黄米饭，滤好了杏仁浆。
午膳时分，当亲兵来取膳时，看到那盘与众不同的、散发着凶猛香气的爆炒猪肚，再次愣住了，验看的时间格外长，反复确认那只是猪肚之后，才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端走了。
周默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甚至比昨晚更甚。
这次…玩的是不是太大了？
曹操…能接受这来自千年后的锅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