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灯泡在连续闪烁三下后,彻底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没了整个房间,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雨光,在潮湿的地面上勾勒出一道模糊的窗棂轮廓。林夜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摸向书桌时,被硬馒头硌到的冰凉触感——那是他昨天从快餐店带回来的晚餐,现在已经硬得能当武器。他没心思管馒头,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按向胸口,那里很平静,没有雨夜巷子里那股汹涌的热流,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是在为刚才那场生死搏杀后怕,又像是在为身体里潜藏的未知力量不安。
风裹着雨丝砸在铁皮窗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有人用指甲刮擦着金属,刺耳又磨人。林夜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时床板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像是不堪重负。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眼的光让他眯起了眼——不是消息提醒,而是低电量警告,红色的“10%”字样像一道警示,提醒着他随时可能与外界失联。
他点开相册,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后停留在一张上周拍的照片上。照片里的他站在青阳市第三高中校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处还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油渍。身后的樱花树正处于花期,粉白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眼神里没有现在的沉郁和警惕,只有对未来的一点微弱期待——那时他还以为,只要再熬几个月,考上外地的大学,就能彻底离开这座充满噩梦的城市,离十年前的那场血雨腥风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现在,那噩梦不仅没被甩开,反而像藤蔓一样,缠上了他的身体,钻进了他的骨血里。
林夜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照片里自己的脸,忽然想起刚才在环字巷里,吞噬妖化者时的那种感觉——那股想要把对方撕碎、嚼烂,彻底吞进肚子里的冲动,陌生又汹涌,像一头被关了十年的野兽,突然挣开了锁链。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妖化者身体里的能量顺着他的掌心涌入体内时,那种暖洋洋又带着点贪婪的充盈感,仿佛干涸已久的河床突然迎来了洪水,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吸收着那股力量。
“饕餮序列……”
他无意识地念出这四个字,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是他刚才在巷口逃跑时,隐约听到的两个词——管理局的人提到它时,语气里的凝重像冰一样,让他后背发紧。他想打开浏览器搜搜“饕餮序列”到底是什么,可手指刚碰到搜索框,手机就“嗡”了一下,屏幕瞬间黑了下去——彻底没电了。
黑暗再次笼罩下来,比刚才更浓,更沉。林夜摸索着找到充电器,把它插进床头的插座里,可充电器的指示灯没亮,手机也毫无反应。他又拍了拍插座,甚至把充电器拔下来重新插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地下室的电路又坏了——这地方的电路就像个随时会罢工的老头,每次下雨都要出点毛病。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用手指推开一条缝。冰冷的雨丝立刻钻了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激起一阵战栗。雨还没停,甚至比刚才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的积水上,溅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巷子里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透过雨幕,在积水上映出晃动的光晕,像一个个破碎的月亮。
林夜的目光下意识地往环字巷的方向瞟去,那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便利店的灯光能勉强照到巷口,可他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混杂着铁锈与甜腥的味道,还能听见小雅最后那声破碎的“救救我”,还能看见女孩圆睁的眼睛里,那挥之不去的惊恐。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回神。
不能想。
三年前,那个蹲在孤儿院铁门前的管理局男人,曾用近乎警告的语气对他说:“林夜,以后再闻到这种味道,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回头。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碰了,会死。”那时他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今晚,他不仅碰了,还亲手“杀”了一个妖化者,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方式。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人在翻动垃圾桶。林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把窗户缝又推大了一点,借着远处便利店的灯光,往巷口望去——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正蹲在垃圾桶旁,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手电筒,正对着垃圾桶里的东西仔细照看着,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惕。
那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手环。
是管理局的人!
林夜猛地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下意识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睛死死盯着窗户缝——还好,那个黑衣人没有抬头,还在专注地翻找着什么,手电筒的光在垃圾桶里扫来扫去,像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线索。
他们是在找妖化者的痕迹吗?还是在找他留在巷口的那个外卖箱?
林夜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他想起自己放在环字巷口的蓝色外卖箱,里面的排骨汤撒了一半,箱子上肯定留下了他的指纹;他还想起自己摔倒时,手沾到了地上的血洼,说不定也在周围留下了痕迹;甚至连他掉在地上又捡起来的美工刀,上面可能还残留着妖化者的气息。
黑衣人翻了大概两分钟,站起身,对着领口的耳机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林夜听不清内容,但他能看到那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紧接着,那人转身,朝着地下室的方向走了过来。
林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快速扫视了一圈狭小的房间,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床底下堆满了杂物,衣柜里塞着他的衣服,书桌下面空间太小。情急之下,他只能弯腰钻进床底,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床底的灰尘呛得他想咳嗽,可他只能死死忍住,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脚步声越来越近,“嗒、嗒、嗒”,踩在积水里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他能感觉到,那人停在了他的窗户前,手电筒的光透过窗户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晃来晃去,像是在打量房间里的情况。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过得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林夜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黏在衣服上,难受得要命。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像一面失控的鼓,“咚咚”地响着,生怕被窗外的人听到。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发现时,脚步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朝着巷外走的。林夜趴在床底下,一动不动地等了好几分钟,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雨幕里,才敢慢慢爬出来。他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巷口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垃圾桶还在原地,盖子歪在一边,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
他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双腿还在微微发抖。
管理局的人已经找到这里了。
他们肯定察觉到了环字巷里的异常能量来自他,不然不会特意来这附近搜查。接下来,他们会不会调取周边的监控?会不会查到这个地下室的租户信息?会不会像十年前一样,破门而入,把他带走,问他关于妖化者和那股力量的事情?
林夜不敢再想下去。他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他没什么行李,只有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他从衣柜里拿出几件换洗衣服塞进背包,又把书桌上的高中课本和笔记本整理好放进去,最后,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八岁生日时和父母的合照。照片里的父母笑得很温柔,他坐在父母中间,手里拿着一个草莓味的生日蛋糕,脸上还沾着奶油。
林夜的指尖在相框上轻轻擦了擦,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的最里层。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林夜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又顿住了。他想起张姨发来的消息,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中年女人——张姨是他打零工的快餐店老板,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平时很照顾他,有时候他晚班下班,张姨还会给他留一碗热汤。要是他就这么走了,张姨会不会担心?要是管理局的人找到快餐店,问起他的下落,张姨会不会因为他而惹上麻烦?
他从背包里翻出充电宝,把它和手机连接好,然后坐在床边等。大概十分钟后,手机终于开机了,屏幕上显示着“20%”的电量。他快速点开微信,找到张姨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才敲下一行字:“张姨,我老家突然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店里的工作我没办法继续做了,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发送成功后,他又把和张姨的聊天记录删掉,把通讯录里“张姨”的备注改成了“阿姨”,才关掉手机,放进背包里。他不能给张姨留下任何和他有关的线索,哪怕只是一个备注。
林夜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快速钻进了巷子里的黑暗中。他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墙根,借着建筑物的阴影,一点点往城外移动。雨还在下,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可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慢慢苏醒——和刚才吞噬妖化者时的热流不一样,这次的力量更沉稳,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在他的血管里缓缓流动。
他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着,路边停着一辆警车,车顶的红蓝灯没亮,但车窗里坐着两个穿警服的人,正在低头说着什么,偶尔还会朝四周看一眼。林夜的心一紧,快速躲到旁边的报刊亭后面,假装在看亭子里的杂志。等绿灯亮了,他才混在几个下班回家的行人中间,低着头,快速穿过马路。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出了城,来到了郊区的一片废弃工厂。这里以前是青阳市的纺织厂,十几年前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只剩下几栋破旧的厂房和一堆生锈的机器,平时很少有人来,只有偶尔会有拾荒者在这里落脚。林夜走进其中一栋看起来相对完整的厂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根生锈的钢架支撑着屋顶,地上散落着一些破旧的布料和断裂的零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铁锈味。
他找了个角落,放下背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松了口气。这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风吹过钢架的“呜呜”声,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林夜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开机后,发现除了几条平台发来的扣款通知,还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他皱了皱眉,点开短信,屏幕上的文字让他的瞳孔瞬间缩紧:
【想知道饕餮序列是什么吗?想找到十年前杀你父母的妖化者吗?明天晚上八点,来城西的废弃火车站。记住,别告诉管理局的人,也别带任何人来。要是你不来,或者走漏了消息,你永远都别想知道真相。】
十年前杀他父母的妖化者!
林夜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个陌生号码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十年前的事情,除了管理局的人,只有孤儿院的院长知道一点,可院长早就退休了,而且从来没跟外人提过他的家事。还有“饕餮序列”,这个词他今晚才第一次听到,对方怎么会知道他想了解这个?
是陷阱吗?
管理局的人故意用这个消息引他出来?还是真的有人知道内情,想告诉他什么?
林夜盯着手机屏幕,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那个青灰色皮肤的妖化者闯进家里时的场景——父母挡在他身前,嘶吼着让他快跑;母亲倒在血泊里,朝着衣柜的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喊出的“林夜,躲好”;他在衣柜里躲了整整一夜,听着外面的咀嚼声、拖拽声,直到天亮,管理局的人破门而入,他才敢从衣柜里出来,看到的却是满地的鲜血和父母冰冷的尸体。
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找到那个妖化者,为父母报仇。
不管这条短信是不是陷阱,他都要去。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看看,看看发信人到底是谁,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知道十年前的真相。
林夜删掉短信,把手机关机,放进背包里。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断闪过今晚的画面——妖化者那张裂到耳根的脸、小雅脖子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管理局黑衣人手腕上的黑色手环、掌心残留的灼热感,还有那条陌生短信上的每一个字。
这场雨夜的意外,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紧紧缠住,拖进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他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只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个只想考上大学,远离噩梦的普通少年的生活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地下室后,那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又回到了巷口。她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银色检测仪,屏幕上闪烁着红色的光点,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检测到微弱饕餮序列能量波动,方向:城西郊区】。
女人对着领口的耳机,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说道:“队长,找到了,目标往城西郊区的废弃工厂方向去了,能量波动很弱,但可以确定是饕餮序列的气息。”
耳机里传来一个同样冰冷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跟上他,别惊动他。我倒要看看,这个突然出现的‘饕餮序列持有者’,到底想干什么。另外,通知技术科,调取城西郊区所有的监控,重点盯着废弃工厂和废弃火车站周边,有任何异常立刻汇报。”
“是,队长。”
女人收起检测仪,拉了拉风衣的领口,将自己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然后转身,朝着城西郊区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很轻,很快,像一只潜伏在黑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地上的积水,还在反射着远处的霓虹灯光,像一双双盯着猎物的眼睛,冰冷而警惕。
废弃工厂里,林夜突然睁开眼睛,掌心又热了起来。这次的热度很轻微,却很清晰,像是在提醒他,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他站起身,走到厂房的窗户前,看着外面漆黑的雨夜,眼神里不再只有迷茫和不安,还多了一丝坚定——不管前方有什么,他都要走下去,为了父母,也为了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