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市的六月，总被连绵的雨幕裹着。
林夜站在“福安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台下，指尖捏着皱巴巴的外卖订单，订单上的地址被雨水浸得发潮，“3栋1702”几个字晕开了墨，像一团化不开的阴翳。他身上的蓝色外卖服早被淋透，布料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肩胛骨，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溅满泥点，运动鞋踩在积水里，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咕叽”的水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平台发来的超时预警：【距离订单超时还有8分钟，请尽快送达】。林夜皱了皱眉，把手机按灭——这单是他今晚的最后一单，超时不仅拿不到配送费，还要倒扣一半保证金，而那笔钱，是他这个月的房租。
他咬了咬牙，把外卖箱往肩上提了提，转身扎进旁边的小巷。这条巷叫“环字巷”，是福安小区到3栋的近路，平时只有捡垃圾的老人和晚归的租户走，路灯坏了大半，剩下的几盏也亮得昏昏沉沉，电流声“滋滋”响着，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巷子里的风裹着雨丝往衣领里灌，林夜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是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铁锈与甜腥的味道，又缠上了他的鼻腔。
这味道，他记了十年。
八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夜，他躲在衣柜里，看着那个青灰色皮肤的“人”把父母撕成碎片，满屋子的血味，就是这样的——铁锈打底，裹着甜腻的腥气，像腐烂的水果，黏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救……救救我……”
微弱的呼救声从巷子深处传来，气若游丝，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颤抖。林夜的脚步猛地顿住，外卖箱的肩带勒得他肩膀生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美工刀——那是他白天削快递盒时顺手揣的，刀刃只有三厘米长，塑料刀柄被他攥得发烫。
他该走的。
三年前，那个自称“管理局”的男人找到他，蹲在孤儿院的铁门前，用一种近乎警告的语气说：“林夜，以后再闻到这种味道，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回头。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碰了，会死。”
男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手环，说话时，手环亮过一下，闪过一行他看不懂的字。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异常事务管理局”的标志，是专门处理“妖化者”和“序列事件”的机构。
可那呼救声，太像了。
像八岁那年，母亲倒在血泊里，朝着衣柜的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喊出的“快跑”。
林夜闭了闭眼，把外卖箱放在巷口的垃圾桶旁边——桶盖没盖严，露出里面发霉的面包，和他身上的味道混在一起，格外难闻。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一步一步往巷子深处走。
越往里走，腥气越重。地面的积水从透明变成浅红，再到暗红，最后在一扇破旧的卷帘门前，汇成了一滩深褐色的血洼，血珠还在从卷帘门的缝隙里往外渗，像眼泪一样，砸在积水里，泛起细小的涟漪。
卷帘门被撬开了一道两指宽的缝，里面传出黏腻的咀嚼声，“咔哧、咔哧”，带着骨头碎裂的脆响，混着雨打地面的“哗啦啦”声，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林夜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屏住呼吸，把手机的亮度调到最低，从卷帘门的缝隙里往里照。
光线穿过黑暗，落在一个“人”的背上。
那“人”蹲在地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皮肤泛着青灰色，像泡在水里太久的尸体。它的肩膀快速耸动着，双手在身前抓挠着什么，指甲长得像匕首，泛着寒光。而在它脚边，躺着一个穿便利店制服的女孩——林夜认得她，是住在隔壁单元的小雅，昨天晚上他去便利店买泡面，女孩还笑着问他：“同学，要不要加个肠？今天打折。”
现在，女孩的半边脖子已经没了，伤口处血肉模糊，白色的骨茬露在外面，眼睛还圆睁着，盯着天花板，瞳孔里映着卷帘门的阴影，满是惊恐。
“嗬……嗬……”
青灰皮肤的“人”似乎察觉到了门外的光线，动作猛地一顿，缓缓转过头。
林夜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根本不是人的脸。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牙齿上挂着血丝和碎肉，涎水滴落在地上，砸进血洼里。它的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白，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
是妖化者。
和十年前杀了他父母的东西，一模一样。
林夜的手指开始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十年前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父母倒在客厅的地板上，血染红了他最喜欢的卡通地毯；那个妖化者的爪子离他只有一厘米，是母亲用最后一口气把他推进了衣柜；他在衣柜里躲了整整一夜，听着外面的咀嚼声、拖拽声，直到天亮，管理局的人破门而入。
“又来一个……小的……”
妖化者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刺耳又沙哑。它慢慢站起来，原本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瞬间拔高到两米多，手臂变得粗壮，肌肉撑破了工装外套，青灰色的皮肤下，血管像蚯蚓一样凸起，不断蠕动着。
它朝着卷帘门的缝隙扑过来，速度快得惊人，腥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林夜下意识地往后退，脚下被一块石头绊倒，重重摔在地上。手机飞了出去，屏幕摔得粉碎，光线瞬间消失。美工刀从口袋里滑出来，落在血洼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妖化者的爪子已经到了他眼前。
青灰色的指甲泛着冷光，离他的额头只有几厘米，他甚至能看见对方指甲缝里残留的碎肉——那是小雅的。
要死了吗？
和父母一样，和小雅一样，被这个东西撕成碎片，变成它的食物？
不甘心。
他还没找到十年前那个妖化者，还没给父母报仇，还没弄明白管理局的人说的“序列”到底是什么，怎么能死在这里？
林夜猛地抬手，不是去挡，而是死死抓住了妖化者的手腕。那皮肤冰凉刺骨，像摸在冬天的铁块上，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但他没松手，指甲嵌进对方青灰色的皮肤里，哪怕指尖已经开始发麻，哪怕手臂因为用力而颤抖，他也没松。
“你……你敢碰我？”
妖化者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少年敢反抗，愣了一下，随即发出暴怒的嘶吼，另一只爪子朝着林夜的胸口抓过来。
就在这时，林夜的胸口突然热了起来。
不是发烧的那种热，是像有一团火被点燃了，从心脏的位置往外扩散，顺着血管流遍全身。一股陌生的、汹涌的饥饿感席卷了他——不是对食物的饿，是对“能量”的渴望，是想把眼前这东西撕碎、吞下去的冲动，强烈到让他的眼睛都红了。
妖化者的爪子离林夜的胸口只有一厘米时，突然停住了。它脸上的暴怒变成了惊恐，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青灰色的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流失，原本凸起的血管慢慢瘪了下去。
“你……你是什么东西？！”
妖化者的声音带着恐惧，它想收回手，却发现林夜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它的手腕，无论它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而林夜的身体里，那股暖流越来越强，顺着他的手臂，源源不断地从妖化者的身体里，往他的身体里涌。
林夜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快速恢复，刚才摔倒时的疼痛消失了，甚至连十年前因为躲在衣柜里留下的旧伤，都在这股暖流的包裹下，变得不再酸痛。
他低头看了一眼妖化者的手臂——青灰色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原本粗壮的手臂，慢慢瘦成了皮包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水分和能量。
这是……什么？
林夜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股力量很强大，强大到能轻松压制住妖化者。而那股饥饿感，还在驱使着他，想要吞噬更多。
他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了妖化者的胸口。
“不！不要！”
妖化者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快速萎缩，从两米多缩到一米八，再到一米五，最后变成了一团干尸一样的东西，轻飘飘地掉在地上，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粉末，被雨水一冲，融进了血洼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还在下，落在林夜的脸上，混着冷汗，冰凉刺骨。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胸口的热度慢慢退去，只剩下一种莫名的充盈感，好像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了，充满了力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那双骨节分明、有些瘦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的灼热感，掌心似乎还能感觉到妖化者身体里的能量，正一点点被他的身体吸收、消化。
“滴——滴——滴——”
刺耳的警笛声突然从巷口传来，红蓝交替的灯光刺破雨幕，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林夜猛地回神，他知道，是管理局的人来了。
三年前那个男人说过，管理局的人对“异常能量”很敏感，刚才他吞噬妖化者的能量时，肯定触发了他们的检测设备。
他没敢停留，快速捡起地上的美工刀，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血渍，又看了一眼巷口的外卖箱——里面的汤已经凉了，撒了一半，肯定不能送了。
林夜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巷外跑。他跑得很快，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脚下的积水被他踩得飞溅起来，溅在裤腿上，凉得刺骨，但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跑过公交站台，跑过福安小区的大门，跑过街角的便利店——里面亮着灯，收银台后空无一人，只有货架上的零食整齐地摆着，像是在嘲笑刚才发生的一切。
最后，他跑回了自己租的地下室。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书桌和一个简易衣柜，墙上贴着几张高中课本的知识点，边角已经卷了起来。天花板上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照得房间里的阴影也跟着晃动。
林夜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胸口的热度已经完全退去，但那种饥饿感还在，像一头蛰伏的野兽，藏在他的身体里，等着下一次被唤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平台发来的扣款通知：【订单超时，扣除保证金50元】。紧接着，是张姨发来的消息：“小林，刚才管理局的人去店里问了，说环字巷那边出了‘意外’，你没事吧？要是害怕，就先别送外卖了，来店里帮忙，我给你算工资。”
张姨是他打零工的快餐店老板，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平时很照顾他。林夜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眼眶有点发热，他手指顿了顿，回复：“没事张姨，我刚才绕路了，没去环字巷，就是雨太大，外卖撒了，我现在已经到家了。”
发送成功后，他放下手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异样，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十年前埋下的种子，在今晚的雨夜里，破土而出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环字巷里来了两个穿黑色风衣的人。
女人蹲在妖化者变成的粉末前，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她的头发是干练的短发，眼神锐利，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手环，上面刻着“序列19·雷公”的字样。
“队长，这不是普通的妖化者。”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它的能量被抽干了，而且是被‘吞噬’掉的，不是自然消散，也不是被击杀后残留的——这种吞噬方式，很像……饕餮序列。”
被称为“队长”的女人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地上的血洼里，又转向林夜跑走的方向，眼神深邃。她比旁边的女人高一点，气质更冷，黑色风衣的领口立着，遮住了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像淬了冰。
“饕餮序列早在三年前就被判定为‘无主序列’，怎么会突然出现？”队长的声音带着电流般的质感，很冷静，“查一下今晚环字巷附近的监控，重点查穿着蓝色外卖服的少年——能吞噬妖化者能量的，要么是失控的序列持有者，要么……是三年前那个‘特殊体质’的孩子。”
她抬手按了一下手腕上的手环，屏幕亮起，显示出一行文字：【目标区域：环字巷，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类型：饕餮序列（疑似），优先级：高】。
“另外，通知技术科，把三年前林夜的档案调出来。”队长补充道，“如果真的是他，我们得尽快找到他——饕餮序列的持有者，要么是拯救世界的钥匙，要么是毁灭世界的灾难。”
旁边的女人点点头，快速在手环上操作了几下：“已经安排了，队长，不过监控有死角，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对了，刚才法医初步检测，那个遇害的女孩，是普通人类，没有序列反应，应该是碰巧遇到了妖化者。”
队长“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巷外，雨还在下，霓虹灯光透过雨幕，在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像一幅破碎的画。
“通知下去，加强临海市各区域的巡逻，尤其是福安小区附近。”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把饕餮序列的资料整理出来，我要知道它的所有特性——包括它的‘吞噬进化’能力。”
“是，队长！”
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环字巷里的积水，还在缓缓流动，带着那股未散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饕餮序列的能量波动。
地下室里，林夜还坐在地上，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胸口，眼神里满是迷茫与不安——他不知道，这场雨夜的意外，会将他推向怎样一条未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