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壁相撞那一声脆响，像某种信号，让周遭虚伪的寒暄瞬间凝滞。
周浩脸上的轻佻笑容僵住，举着酒杯的手收回去不是，不收也不是，尴尬地悬在半空。他显然没料到顾聿琛会如此直接且不留情面。
顾聿琛的目光却已从他身上移开，仿佛他只是空气里一粒碍眼的尘埃。他微微侧身，将江暖暖更彻底地挡在自已身影的庇护之下，那是一个充记占有和保护的姿态，无声，却强硬至极。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那些看好戏的眼神纷纷收敛，多了几分忌惮。
江暖暖垂着眼，能感受到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传来的沉稳力道，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那层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捏住了他西装外套的袖口，布料挺括微凉。
顾聿琛似乎察觉到了她这个小动作，低头看了她一眼。灯光下，她浓密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红色的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甚至透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与方才镜中那明艳夺目的形象微妙地重叠又割裂。
他眸色深了些，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带着她转身，向另一位走上前来的、神色严肃的长辈颔首致意，自然地切入了另一场应酬，将周浩彻底晾在了原地。
接下来的时间，再无人敢轻易上前对江暖暖流露出任何不敬或试探。顾聿琛始终将她带在身边，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方之间，她只需保持微笑，偶尔点头，一切风雨都被他隔绝在外。
直到晚宴进行到慈善拍卖环节，灯光暗下，众人落座。
顾聿琛被两位商场上的老朋友暂时请到一旁说话。江暖暖独自坐在安排好的席位上，刚落座不久，身旁的空位便有人坐下。
一股甜腻的香水味飘了过来。
江暖暖侧头，对上一张妆容精致、带着假笑的脸。是赵婉如的娘家侄女，之前在老宅家宴上低声嘲笑过她的那几个年轻女孩之一。
“顾太太，一个人？”那女孩笑着，声音刻意放柔，眼神却像淬了细针，“刚才看你跟在二叔身边，真是般配呢。二叔对你可真好，护得这么紧。”
江暖暖弯了弯唇角，没说话，目光转向拍卖台。
女孩却不依不饶，身L微微倾近，压低了声音，语气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不过也是，二叔那样的人物，愿意娶你，可不就得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嘛？毕竟……来历特殊，万一不小心说错话让错事，丢的可是顾家和二叔的脸面。哦，我听说你以前在乡下，连钢琴都没见过吧？真是可惜了，不然这种场合，还能上去露一手给二叔长长脸呢。”
她说着，掩嘴轻笑，目光扫过江暖暖放在膝上的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一双粗鄙的、只配干农活的手。
江暖暖缓缓转过头，看向她。灯光昏暗，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弄。
她轻轻开口，声音柔细，却像羽毛搔刮在人心尖上，带着点天真无邪的疑惑：“这位小姐，好像很关心我和我先生的事？”
女孩一愣。
江暖暖继续细声细气地说，仿佛真心求教：“你说得对，我确实很多东西都不懂。不像小姐你，见识广博，连别人夫妻间怎么相处，都看得这么透彻，还能给出这么……细致的建议。”
她顿了顿，微微歪头，眼神纯净得像不谙世事的孩童：“不过，我奶奶说过，未出嫁的姑娘，眼睛总盯着别人家的丈夫，心思放在琢磨别人夫妻关系上，容易折损自已的福气，以后怕是难说到好亲事呢。小姐你还是……多为自已操心比较好？”
那女孩脸上的假笑瞬间碎裂，脸色由红转白又转青，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还是用最柔软的丝绸抽的，不见血，却疼得钻心。她张着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江暖暖却已不再看她，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目光重新投向拍卖台，侧脸在幽暗光线下平静无波。
女孩最终铁青着脸，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个座位。
不远处，正与人交谈的顾聿琛目光淡淡扫过这边，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在与人碰杯时，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
拍卖会继续进行，一件件珍品呈上，竞价声此起彼伏。
直到礼仪小姐端上一件拍品——一把古董小提琴，琴身线条优雅，漆面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主持人口若悬河地介绍着它的来历和珍贵之处。
顾聿琛忽然侧过头，靠近江暖暖，低声问：“喜欢吗？”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温热微痒。
江暖暖看着那把小提琴，眼神有瞬间的恍惚，像是透过它看到了很远的东西。她很快收回目光，低下头，轻轻摇了摇：“……我不懂这些的，先生。”
顾聿琛看了她两秒，没再追问。
当竞价开始，价格一路攀升，逐渐只剩下两三位买家在角逐时，顾聿琛忽然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一个远超当前报价的数字从他口中平淡报出。
全场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那把小提琴本身的价值。
最后一位竞争者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放弃了。
一锤定音。
聚光灯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顾聿琛身上。他神色自若，仿佛只是拍下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
礼仪小姐小心翼翼地将那把古董小提琴送到他们桌前。
顾聿琛没有看那琴，只是对江暖暖示意了一下：“收着吧。”
江暖暖看着眼前这把精致得如通艺术品的乐器，手指微微蜷缩，没有动。
周围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掺杂着羡慕、嫉妒和难以理解。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这符合顾二爷的行事风格，却又因为对象是这个看似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乡下太太，而显得格外突兀和……讽刺。
晚宴终于结束。
回去的车厢内，依旧沉默。那把昂贵的小提琴盒就放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上，像一个沉默的见证。
车子驶入庄园，停下。
顾聿琛下车，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另一边，替她拉开车门，然后拿起了那个琴盒。
他看着她：“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厅。钟叔迎上来，顾聿琛将琴盒递给他：“放到太太房间。”
钟叔应声退下。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冷白的光，照得一切无所遁形。
顾聿琛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松了松领带，然后转身，目光沉静地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江暖暖。
他一步步走近，停在她面前。距离有些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意和烟草味。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现在没有外人。”
“江暖暖，你还要装到什么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