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向前微微倾身,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带来的压迫感骤然增强。
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林辰,锐利得像是要穿透他的皮肉,看到骨头里去。
“林辰同志,你和他关系特殊,共事多年,又是孤鹰岭那次行动的老搭档。”侯亮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迫感。
“有些东西,他可能跟你说过,或者…交给你保管过。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比如,某些违规操作的记录?某些交易的凭证?或者…其他一些能帮他‘说话’的材料?”
林辰依旧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只有那只受伤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带起一阵细密的刺痛,那痛感遥远得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
侯亮平似乎将林辰这细微的反应视作了一种默认或动摇,他的语气变得更加直接,甚至带上了一丝赤裸裸的威胁:
“把东西交出来。主动配合调查,说明情况,这对你,对组织,都有好处。祁同伟已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你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你还年轻,前途…还是有希望的。”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辰肩上的警衔。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当然,我知道你林辰做事一向小心,把自己摘得很干净。一些小问题,确实按不死你。但是…”
侯亮平直起腰,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怜悯和警告的复杂神情,像是法官在宣判前最后的陈词:
“但是,林辰,你要想清楚。祁同伟的死,性质太恶劣了。一个省厅的厅长,在那种地方,用那种方式结束!这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罪责问题!”
“这成了一个巨大的政治污点,一个甩不掉的包袱。上面震怒,部里督察组已经在路上了,所有跟他沾边的人,都会被扒一层皮,被反复审查。所有相关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牵连的人,未来的路,都会被堵死,彻底堵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强调事情的严重性,又像是在为自己接下来更严厉的话做铺垫:
“你跟他走得最近,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你屁股底下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屎,光是这层关系,就足以让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组织会怎么看你?领导还敢用你?你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会被这个污点彻底抹杀,你的前途,完了!”
“前途?”林辰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极其怪异,像是在笑。
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气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嗬…嗬…
这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瘆人。
侯亮平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眉头锁得更紧:“你笑什么?”
林辰没有立刻回答。
他那只没受伤的手,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一块还算干净的毛巾,随意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按在自己那只血肉模糊的掌心上。
白色的毛巾迅速被染红了一大片。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专注地看着那团迅速扩大的殷红,眼神空洞,却又像燃烧着某种冰冷的火焰。
“侯亮平,”他终于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什么罪责,什么影响,什么前途…长篇大论,冠冕堂皇…”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怪异的弧度咧得更开了些,露出一点森白的牙齿。
“你怕了。”林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毫不掩饰的嘲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捅向侯亮平。
“你刚才那些话,字字句句,都透着股心虚,透着你骨子里的害怕!”
侯亮平脸色猛地一沉,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林辰,你胡说什么,注意你的言辞和立场!”
林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又溢出那种破碎的嗬嗬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
“立场?”
“侯亮平!收起你那套道貌岸然的把戏!你怕什么?你怕的不是祁同伟的罪!”
“你怕的是他流的血,怕他那颗子弹,不是打在他自己脑袋上,而是打在你们所有人的脸上,打在你们精心维护的、那个所谓‘正义’的招牌上!”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高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隔着桌子,死死盯住侯亮平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是愤怒,是绝望,是滔天的恨意。
“一个省公安厅的厅长!一个曾经在孤鹰岭缉毒枪林弹雨里滚过来的英雄。”
“被你们…被你们所谓的调查,被你们步步紧逼,被你们高高在上的审判,逼得在孤鹰岭那种地方…饮弹自尽!”
林辰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震得办公室嗡嗡作响。
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那些碎瓷片都跳了起来!
“你告诉我,这算什么?嗯?侯亮平!这算他妈的是什么?是你们反贪局、是你们检察院的赫赫战功?”
“还是你们亲手制造的一场彻头彻尾的丑闻,一场能把你们所有人都钉在耻辱柱上的政治灾难?!”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砸向侯亮平:
“你怕了,你怕极了,你怕祁同伟这摊血,太烫!太红!会彻底溅污了你们所有人那身光鲜亮丽的制服,会像附骨之蛆一样,缠着你们。”
“让上面震怒,让同僚侧目,让你们的青云路从此布满荆棘。让你们引以为傲的‘正义事业’,从此蒙上一层永远也擦不掉的、用人血写就的阴影。”
林辰往前一步,身体几乎要越过宽大的办公桌,那股逼人的气势让侯亮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刚才说前途?哈,你担心的,从来就不是我林辰的前途,你担心的是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