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蓉的指节深陷太阳穴，仿佛要将那些破碎记忆从颅骨中抠出。
病房惨白灯光下，她额前青筋毕现，冷汗顺着纤细的脖颈滴落病号服，洇出深色痕迹。
“秋蓉！别这样！”顾以北冲上前攥住她手腕。
他刻意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我不在乎你是否记得我们的过往只要你让我陪着你”他眼神忧郁地凝视着她。
黄秋蓉恍惚间忆起，似乎也曾有个少年这样守过她。那日狂风暴雨，他浑身湿透站在门外，雨水沿着发梢滑落，却固执地用身体挡住漏风的门缝。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黄秋蓉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如砂纸。
顾以北猛地抬头，眼中带着希冀：“真的？你不会再离开我？”
他刻意让声音带上几分无辜。
这是他从那个男人身上学来的技巧。
顾震南从前便是如此对黄秋蓉说话的。
黄秋蓉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顾以北身上浓烈的古龙水味令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太浓郁太刻意，全然不似记忆深处那抹清爽干冽的雪松气息。
怀中的身体温顺靠近，可她的手臂却僵硬如抱石块。
“若你真不安心”黄秋蓉听见自己说，“我们把婚礼提前吧。”
顾以北身体明显一僵，旋即更紧地依偎进她怀里。
“唔”顾以北忽然闷哼一声，捂住腹部。
黄秋蓉条件反射去查看，脑海中却闪过另一帧画面：深夜书房里，少年蜷缩在沙发，她端着姜汤坐在一旁，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他胃部轻轻揉着
“胃不好还贪凉，活该。”她记得自己当时语气冷硬，手下动作却轻柔至极。
“秋蓉？”顾以北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我想吃城东那家馄饨”
他仰着头，故意露出怀念的表情，“就是你以前常给我买的那家。”
城东馄饨？
无数记忆碎片在黄秋蓉眼前飞旋：寒冬腊月里排队，寒气穿透大衣，她抱着保温桶匆匆赶路，生怕汤汁凉透。
推开公寓门时，一个温热的身躯扑来抱住她，那一刻，所有的冰冷仿佛都被驱散。
半晌。
“好。”黄秋蓉站起身，动作略显仓促，仿佛在逃避什么。
城东老街依旧人声鼎沸。
馄饨店老板见到黄秋蓉明显一愣：“黄小姐？许久不见了。”他熟练打包调料，“还是鲜虾馅？不加香菜对吧？”
黄秋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柜台。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记忆里分明有人闹着要多撒香菜碎
“脾胃虚寒还敢吃生冷，胃疼又忘了？”她听见自己曾这样说过。
老板絮叨着：“上次那位先生还特意让我加点辣椒油，说您喜欢”
黄秋蓉猛地抬头：“哪位先生？”
老板被吓一跳：“就常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啊，个子高，挺沉稳，眼睛黑亮”
黄秋蓉太阳穴又刺痛起来。
她竭力回想，却只捕捉到一个模糊背影。
那人站在晨光里对她笑，阳光给他镀上金边，而轮廓却像隔了层毛玻璃，始终看不真切。
“您的馄饨好了。”
黄秋蓉接过塑料袋，指尖传来滚烫温度。
这触感太过熟悉，仿佛她曾无数次重复这个动作。
回程路上，黄秋蓉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她爱的是顾以北，从始至终。那些混乱记忆不过是车祸后遗症，见了医生就会好
病房门口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黄秋蓉下意识放轻脚步。
“确认死亡了”
“灰都没剩下，已经找到”
“这下就算她恢复记忆也没关系了”
黄秋蓉手刚搭上门把，内里声音戛然而止。
她推开门，对上顾家父母慌乱的神情和顾以北瞬间苍白的脸。
“谁死了？”黄秋蓉听见自己问。
顾母手中捧着的汤罐“哐当”落地碎裂。她张了张嘴，目光飘向儿子。
顾以北飞快接话，眼中迅速涌上湿意：“顾震南飞机失事，我们怕你再受刺激才”
黄秋蓉手中馄饨袋应声落地，滚烫汤汁溅湿裤脚，她却浑然不觉痛。
机场那团刺目火光再次在眼前炸开，伴随震耳欲聋的爆响。
那时她站在落地窗前，眼睁睁看着那架飞机化作燃烧残骸下坠
“秋蓉！”顾以北扑上来紧抱她，声音哽咽，“哥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我们幸福的”
黄秋蓉机械地拍了拍他的背，胸腔里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这感觉太奇怪，明明她该为顾以北的伤心而心疼，为何满脑子挥之不去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我会陪着你。”她听见自己说，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帮你度过这艰难时日。”
顾以北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嘴角。
他赢了，终于彻底赢了。
那个男人尸骨无存，而黄秋蓉永远都不会知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