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阵电流的杂音，随后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
“喂，哪位？”
“陈领导，我是新阳厂的林涛。”
林涛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林涛同志啊，我正想说找个时间去你们厂看看，听说你们的随身听卖得很好，为我们海峰市争了光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是在回忆这个名字，然后语气变得热情起来。
“报告陈领导，我们厂子遇到了个小麻烦。”
林涛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题。
“市场上出现了仿冒品。”
“什么？”
陈领导的声音陡然拔高，那股热情瞬间变成了错愕和愤怒。
“仿冒品？岂有此理！这股歪风邪气怎么吹到我们海峰市来了！”
“根据南州的同志传来的消息，假货最先出现在南方沿海地区，而且质量粗劣，严重影响了我们厂的声誉。”
林涛言简意赅的陈述着事实。
听筒那边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沉重，陈领导显然在快速思考。
“胡闹！这是严重破坏市场经济的行为！”
“但是我们分析，造假的厂子应该是在南方的沿海地区。”
“仿冒的厂子不在我们海峰市，这就有点儿难办了。”
陈领导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
“我这边可以下文件，让我们市的工商部门严查，但是我的手，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办公室里，王红林和李明华紧张的看着林涛，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听筒里漏出的任何一个字。
林涛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他知道，陈领导一定还有后话。
“林涛，你是聪明人，这件事光靠堵是堵不住的，我需要一个准确的目标。”
果然，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声音，语气变得严肃而郑重。
“您的意思是？”
“你得想办法，找到他们具体在什么地方，是哪个厂子在搞鬼，只要你有了确切的地址，我就可以亲自出面，联系当地的同志，请他们协助处理。”
陈领导的语气很坚决。
“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保护我们市的重点企业，这是我分内的事。”
“我明白了。”
林涛沉声回答。
“谢谢您，陈领导。”
“动作一定要快。”
陈领导最后叮嘱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林涛将话筒轻轻放回电话机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涛哥，陈领导怎么说？”
王红林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急。
林涛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桌上那台粗糙的仿冒品，站起身，走到了李明华面前。
“明华，把这东西拆开。”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每一个零件，都给我完完整整的拆下来摆好。”
李明华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接过那台假货，转身就走向了车间。
王红林还想再问，却被林涛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涛独自一人，重新坐回了那张老旧的办公桌后。
他没有再看那两个焦急的下属，而是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车间里传来的机器轰鸣声，此刻仿佛变得遥远。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四周的光影和声音瞬间褪去，整个世界化为一片深沉的静谧。
他手中的那台假货，虽然已经被李明华拿走，但它的每一个细节，都以数据的形式，清晰的烙印在林涛的脑海里。
那不是一堆冰冷的塑料和金属。
那是一个充满了线索的罪证。
“红星。”
他在心中默念。
“重新分析目标物。”
林涛下达了新的指令。
“放弃性能比对，转为生产溯源，重点分析制造痕迹。”
“指令收到，开始进行微观痕迹学分析。”
模型被无限放大，粗糙的塑料外壳表面，那些肉眼难以察觉的瑕疵，此刻变得如同峡谷和山脉般清晰。
“注塑口分析：脱模剂残留物检测到微量‘环烷基矿物油’成分，该型号脱模剂主要由南海石化三厂生产，供应南州、闽州两省的下游企业。”
第一条线索出现了。
范围被迅速缩小。
“模具痕迹分析：在卡带仓内壁发现003毫米的周期性划痕，匹配数据库。该痕迹为‘星火’牌75型小型注塑机特有，其顶针复位弹簧老化后，会产生此类微小刮蹭。”
“该型号注塑机，在80年代初共生产五千余台，百分之七十销往珠三角地区。”
范围再次缩小。
林涛的意识沉静如水，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耐心的从纷繁的线索中，寻找着猎物的踪迹。
“电路板分析：单层酚醛纸基板，铜箔厚度不均，有明显的过腐蚀现象，腐蚀液应为小作坊自配的三氯化铁溶液，浓度不稳定。”
“电路板边缘切割方式为手动剪板机，刀口磨损严重，导致板材边缘出现崩裂。”
但这些，还不足以定位它。
“还有什么？”
林涛的意识发出一道指令。
“包装，运输，所有环节，重新推演。”
“重新检索信息源。来源：清江市供销社电报。内容：‘市场突现仿品，价低，请速查。’信息中未包含包装物。”
林涛皱起了眉头。没有包装，就少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等等。”
他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电报纸，王红林刚才拿出来的那张电报纸。”
“扫描王红林口袋中的电报纸图像。”
一张被汗浸透的、布满褶皱的电报纸三维模型出现在他眼前。
“分析纸张纤维、油墨成分、以及……气味。”
“纸张为标准电报用纸，油墨成分符合邮电部标准，检测到微量气味残留，成分分析中……”
数据流开始飞速闪烁，复杂的分子式不断被构建又被拆解。
几秒钟后，结果弹出。
“气味成分：71为人体汗液，22为劣质烟草，5为樟脑丸。另检测到极微量特殊物质，确认为‘龙脑’，俗称‘天然冰片’。该物质主要从龙脑樟树中提取，是高档中药材和香料的原料。”
“龙脑樟种植区域分析。国内主要种植地为：南州清江一带。”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南海石化的脱模剂，星火牌的老旧注塑机，以及只可能在特定区域的空气中，才会沾染上的，独特的香料气味。
林涛猛的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挂在墙上的那副巨大的中国地图前。
办公室里，王红林和李明华看到他突然的动作，都愣住了。
林涛的目光扫过辽阔的版图，他的食指稳稳的落在了沿海某省西南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上。
清江。
“去火车站，买两张最快去清江的票，现在就去。”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茫然的王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