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站在诊所中央，晨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疲惫。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部刚刚完成格式化、还没来得及安装杀毒软件就被强制联网的电脑，CPU因为过载而滚烫。
“新手保护期结束……”他低声重复着系统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这话说得好像我之前享受了什么五星级待遇一样。”
【新手保护期旨在确保锚定师在无高危干扰环境下，完成首次锚定并适应‘现实链接紊乱’后遗症。根据数据显示，百分之三十七的新晋锚定师在首次任务或后遗症期间精神崩溃，自我格式化。您已成功度过该阶段，值得肯定。】
“谢谢你的肯定，我真是感动得快哭了。”苏晨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同时调出了新的任务面板。
幽蓝色的光屏在他眼前展开，这一次的信息比上次详细得多，也更加触目惊心。
【任务编号：T-002】
【畸变体编号：535】
【命名：静默合唱团（The
Silent
Chorus）】
【类型：模因感染/感官剥离型】
【威胁等级：高（警告：已进入快速扩散阶段）】
【地点：江城市第七人民医院，三号楼，重症精神康复区】
【现象描述：一个无法被仪器探测到的异常听觉模因正在该区域内传播。被‘感染’者会迅速丧失语言能力，并陷入一种类似紧张性木僵的静滞状态。他们的生理体征平稳，但脑电波活动异常剧烈，呈现出一种高度同步的、类似深度聆听的模式。】
【当前感染人数：21（17名病人，4名医护人员）】
【任务目标：1.
确认并隔离模因传染源。2.
对畸变体核心进行‘锚定’。3.
阻止模因突破物理隔离，向外界扩散。】
【任务奖励：系统积分x500，解锁‘系统商城’初级权限。】
【失败惩罚：您将成为‘静默合唱团’的一员，您的逻辑与意识将被彻底同化，成为畸变体的一部分。】
苏晨一字一句地读完，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模因感染。
这个词让他心里一沉。这比一个固定位置的实体畸变体要棘手得多。它像病毒一样传播，无形无影，防不胜防。而且地点还是在精神病院——一个全世界最不讲逻辑、最容易将异常现象归结为“病情”的地方。
在那里，疯子和先知只有一线之隔。
他不可能像上次一样，用系统权限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精神病院的封闭管理远非一栋豪宅可比，而且面对一个正在“感染”的模因，任何一个接触到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新的传染源。他需要一个合法、安全，且能让他自由接触到核心区域的身份。
苏晨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叠名片。他翻找片刻，抽出一张设计简洁、质感精良的名片。
【江城大学医学院，客座教授，苏晨。】
这是他几年前受邀去给心理学系的学生开过几次讲座后，对方学校送的头衔，半真半假，没什么实际权力，但在学术圈里，足够唬人。
他拿起手机，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江城七院总机，要求转接院长办公室。
“您好，我是江城大学医学院的苏晨。”电话接通后，他的声音立刻切换到了那种沉稳、专业，略带一丝学术性傲慢的模式，“我从一些渠道了解到，贵院最近是不是接收到了一批表现出集体性紧张性木僵，并伴有严重失语症的病人？我对这种罕见的群体性心因障碍课题，有很深的研究兴趣。”
这通电话打了足足二十分钟。
苏晨将任务描述里的所有症状，用最前沿、最晦涩的心理学和神经学理论重新包装了一遍，从“镜像神经元异常共振”谈到“群体性潜意识压抑的具象化表现”，中间夹杂着几个诺贝尔奖得主的名字和最新的学术期刊论文。
“苏教授！我们马上派车去接您！”
“不必了，”苏晨看了一眼自己那辆平平无奇的大众车，婉拒了对方的好意，“我自己过去。给我准备一间独立的观察室，以及所有相关人员的病历档案。还有，在我抵达之前，封锁三号楼，任何人不得进出。”
挂断电话，苏晨迅速行动起来。他没有去休息，而是打开了自己的一个行李箱，开始准备“出诊”的装备。
一本全新的硬壳笔记本，几支不同颜色的笔——这是他的“施法材料”。
一副高降噪规格的专业耳机——虽然系统说模因无法被仪器探测，但物理隔绝总能带来一些心理安慰。
一小瓶超高浓度的薄荷醒神剂——用来在关键时刻刺激感官，对抗精神侵蚀。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将那枚冰冷的、断裂的黑色钥匙也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这个“锚定残留物”虽然可能会吸引麻烦，但它也是他唯一接触过的、来自“里层世界”的实体，或许在关键时刻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一切准备就绪，他走出诊所，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新的一天开始了，对江城的普通人来说，这又是平凡的一天。但苏晨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现实的堤坝正在崩裂，无声的疯狂正在蔓延。
而他，要去堵上那个缺口。
江城市第七人民医院坐落在市郊，环境清幽，绿树成荫。白色的现代化建筑群看起来不像医院，反倒像个疗养度假村。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以及铁窗后偶尔闪过的一两张麻木或亢奋的脸，都在提醒着这里的本质。
苏晨的车被引导至行政楼下，一位姓刘的副院长早已焦急地等在那里。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稀疏，眼袋浮肿，显然已经被这件事折磨得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苏教授！您可算来了！”刘副院长握住苏晨的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情况比电话里说的还要糟糕，就在半小时前，又有一名护士被‘感染’了！”
“带我过去。”苏晨言简意赅，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和一次性鞋套，苏晨在刘副院长的带领下，穿过几道厚重的电子门，进入了被彻底封锁的三号楼。
楼道里空无一人，死一般的寂静。与外界的鸟语花香仿佛是两个世界。这种寂静并非寻常的安静，而是一种“被抽空了声音”的虚无感，压抑得让人胸口发闷。
“就是这里，观察室。”刘副院长指着一间有着巨大单向玻璃的房间。
苏晨走到玻璃前，向里望去。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巨大的病房里，二十二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蜡像，散落在各个角落。
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还有一名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保持着一个弯腰给病人递水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所有人的姿态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脑袋微微倾斜，脸上带着一种空白而专注的神情，仿佛正沉浸在一场无与伦比的音乐会中。
他们的嘴唇都微微张着，喉结偶尔会轻微地上下滚动，似乎正在发声。
但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连呼吸声、心跳声、衣服摩擦声都没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个空间里所有的声音都偷走了，只留下了一群正在进行无声表演的演员。
“静默合唱团……”苏晨喃喃自语。这个命名，真是该死的贴切。
【警告：您已进入畸变体‘535号’的高浓度影响范围。】
【模因过滤协议已启动，消耗积分：1每分钟。】
苏晨感到一阵肉痛。这系统，连杀毒软件都要按分钟收费。
“我们尝试过各种方法，”刘副院长在一旁声音干涩地说道，“喊话，注射镇定剂，甚至用强光刺激……都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就像……活着的雕塑。但你看这个。”
他指向旁边一台脑电图监测仪。屏幕上，二十二条曲线正在以一种惊人的一致性，同步起伏着，形成一道道复杂而和谐的波峰与波谷，那图形看起来……就像是乐谱。
“他们在‘听’。”苏晨断言道。
“听？听什么？这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刘副院长快要崩溃了。
苏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在病房里缓缓扫过，像一台精密的人脸识别仪，分析着每一个“病人”的微表情和姿态，试图找出传染的源头，那个“指挥”这场无声音乐会的“指挥家”。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病房最深处的角落里。
那里坐着一个干瘦的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条纹病号服。和其他人不同，他不是面朝众人，而是背对所有人，面朝着一面斑驳的白墙。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但他的双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优雅的姿态，在身前缓缓抬起，挥动。
那是一个指挥家的手势。
他正在指挥这场盛大而又诡异的，无声的合唱。
就是他！传染源！
苏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老人的背影上。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
那是一种直接渗透进他意识的……旋律。
它空灵、悠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和悲悯，仿佛来自天堂的唱诗班。那旋律温柔地包裹住他的思维，像母亲的摇篮曲，轻声对他说：
“别再挣扎了……”
“别再思考了……”
“放弃那些无意义的逻辑吧……”
“来，加入我们，聆听这至高的和谐，你将获得永恒的安宁……”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抗拒的诱惑力，苏晨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正在一寸寸地松懈，思考的速度开始变慢，那份他引以为傲的理性，仿佛正在被这圣洁的旋律缓缓消融。
【警告！警告！宿主受到高强度模因定向攻击！】
【精神屏障正在被绕过！逻辑核心受到侵蚀！】
【侵蚀率：1%…
3%…
7%...】
系统的红色警报如同疯了一样在他视野中狂闪，但那警报声听起来也变得遥远而模糊。
苏晨的眼皮越来越重，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走进那间病房，和那些人站在一起，共同聆听那份所谓的“永恒安宁”。
他知道，他正在被“感染”。
这个畸变体，已经发现了他这个“不和谐的音符”，并且，正试图将他也变成合唱团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