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晨的意识即将被那片温暖的虚无彻底吞噬时，他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
指尖触碰到了一样冰冷、坚硬，且带着锐利断口的东西。
是那枚断裂的钥匙。
那份来自“不存在的门”的“锚定残留物”。
一股尖锐的、不和谐的冰冷感，顺着他的指尖，如同一道微弱但顽固的电流，瞬间窜入他的大脑。这感觉与那圣洁旋律所带来的温暖、和谐、圆满的感觉截然相反。它代表着“残缺”、“错误”和“终结”。
正是这份极致的不和谐，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那个包裹着他意识的、名为“安宁”的温软气球。
苏晨的脑子猛地一清。
眼前的景象恢复了焦距，耳边系统的红色警报声重新变得清晰刺耳。那圣洁的旋律依旧在回响，但此刻听来，却多了一丝虚假和做作。
“好险……”苏晨心中惊出一身冷汗，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一个心理医生的专业视角，重新“聆听”和分析那段旋律。
圣洁？不。
和谐？不。
这根本不是什么天堂唱诗班。这旋律的每一个音符，都由绝望、孤独、妄想和痛苦构成。它收集了这栋楼里所有病人的负面情绪，将它们碾碎、混合，然后用一种高明的技巧重新编排，伪装成一种宏大而神圣的交响乐。
它承诺的“永恒安宁”，不是灵魂的升华，而是意识的彻底消亡。是加入这场盛大的、由痛苦谱写的合唱，成为其中一个被抹去自我的音符。
这是最高明的精神PUA。
“混账东西。”苏晨在心中骂了一句，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他最痛恨的，就是这种玩弄人心的东西。
直接用“概念武装”去否定它？不行。他的精神状态刚刚稳定，而且对方是无形的模因，没有清晰的“存在”实体让他去瞄准。硬碰硬，只会让他再次陷入刚才的险境。
对抗一个模因，需要另一个模因。
对抗一种旋律，需要另一种旋律。
用魔法打败魔法。
苏晨的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他没有去构建什么宏大深奥的哲学概念，那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他需要一个东西，一个与“圣洁”、“永恒”、“安宁”这些概念完全对立，甚至能污染它们的东西。
一个足够简单、足够粗暴、足够有“毒”的旋律。
一个能钻进你脑子，赖着不走，让你忘掉贝多芬，忘掉莫扎特，只剩下它的声音在无限循环的……精神病毒。
他的记忆库里，有什么符合这个条件？
很快，他找到了。
那是他大学时代，为了研究消费心理学，曾经被迫连续观看了一百遍的、一个极其洗脑的、关于“永盛便利店”的电视广告。那家便利店早已倒闭，但那个广告，却像一段恶性代码，永远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就是它了。
苏晨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那“静默合唱团”的旋律包裹自己。
但他没有被动聆听，而是将自己的全部精神力，凝聚成一个信号发射塔。
然后，他开始在自己的脑海里，用尽全力，以最饱满的情绪，最清晰的吐字，“播放”那段尘封已久的广告。
一个穿着廉价玩偶服的、笑容夸张的吉祥物，在屏幕上蹦蹦跳跳。背景是五颜六色、俗气到极点的闪光特效。一个元气满满、但略显走调的女声，用一种打了鸡血的语调，开始高声歌唱：
“今天你累了吗？加班辛苦啦！”
“肚子咕咕叫，没地方去吗？”
“别担心！别害怕！永盛便利店！”
“饭团！泡面！关东煮！哇！”
“二十四小时，全年不打烊！”
“永盛！永盛！永远都为你盛放！”
这段旋-律，毫无艺术性可言。
这段歌词，毫无逻辑性可言。
但它就像一块滚烫的、沾满了油污的劣质炸鸡，被苏晨狠狠地、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那场由高级鱼子酱和松露组成的“圣洁晚宴”里。
“……加入我们……聆听这至高的和谐……”
“……饭团！泡面！关东煮！哇！……”
“……你将获得……永恒的安宁……”
“……二十四小时，全年不打烊！……”
两种截然不同的“旋律”，在他的意识中猛烈地撞击、撕扯、互相污染。
“静默合唱团”的旋律，第一次出现了……杂音。
那圣洁的、连贯的、宏大的交响乐，像是被注入了一段乱码，开始出现轻微的卡顿和不协调。
有效果！
苏晨精神大振，加大了“播放”的力度。他甚至开始在脑中回放广告里那个吉祥物笨拙的舞姿，回忆起货架上那些廉价零食的包装。
他用最极致的、最鲜活的“人间烟火气”，去对抗那虚无缥缈的“神性”。
单向玻璃的另一边，异变陡生！
那个一直背对着众人、优雅地挥动双手的干瘦老人，他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停顿。他的手，在空中僵硬了一瞬。
紧接着，病房里那些如同蜡像般的病人，脸上那份专注而神圣的表情，开始出现了一丝……困惑。
一个保持着站立姿势的中年男人，他的喉结不再滚动，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在品尝一道美味时，突然吃到了一颗沙子。
那个保持着递水姿势的年轻护士，她的眼皮，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和谐，被打破了！
“刘院长，”苏晨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他一把抓住旁边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刘副院长的胳膊，“立刻！用医院的广播系统，在三号楼的楼道里，循环播放任何一首……最吵、最热闹、节奏最快的流行歌曲！声音开到最大！”
“啊？苏……苏教授？这是……”刘副院长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指令。
“别问了！这是‘节拍对抗疗法’！一种非常规的心理干预手段！”苏晨随口胡诌了一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名词，“快！这是唤醒他们意识的关键！”
几秒钟后。
“是兄弟就来砍我！装备回收！一秒到账！”
一阵极其喧嚣、充满了金属撞击声和嘶吼声的游戏广告，如同平地惊雷，猛地在死寂的楼道里炸响！那音量大到连单向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如果说苏晨的“便利店之歌”是往交响乐里掺沙子，那么这突如其来的游戏广告，就是直接往音乐厅里开进了一辆正在施工的泥头车！
内外夹击之下，“静默合唱团”那脆弱的“圣洁”外壳，终于出现了裂痕。
病房里，那个作为“指挥家”的干瘦老人，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这是他第一次，将脸转向众人。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皮肤干瘪地贴在颧骨上，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没有眼球，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他的嘴唇紧紧抿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死寂和悲凉。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但苏晨能感觉到，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正穿透了单向玻璃，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他找到了那个制造“噪音”的源头。
一股比刚才那“圣洁”的诱惑要恐怖百倍的、充满了怨毒和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尖刀，瞬间锁定了苏晨！
整个世界的背景音，在苏晨的感知中，再次被抽离。
那个老人的身影，在他眼中开始扭曲、拉长，他身后的白墙上，浮现出无数张痛苦、麻木、绝望的人脸。
而那个“静默合唱团”的旋律，也彻底改变了。
它不再伪装圣洁，而是化作了最原始、最疯狂的诅咒，像无数怨灵的哀嚎，直接灌入苏晨的脑海。
【警告！畸变体核心已激活！正在对您进行高强度逻辑攻击！】
【它的核心逻辑是：‘孤独比死亡更可怕，与其独自喧哗，不如一同归于死寂’！】
【正在尝试格式化您的‘自我’概念！】
苏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记忆，自己之所以为“苏晨”的一切，都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撕碎，要将他融化进那片由无数孤独灵魂组成的“死寂之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