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终了,二人再次退入后台,外面宴会厅很快恢复自由社交的喧闹。江簟秋只觉脸上肌肉笑至僵木,精神疲惫排山倒海而来。
她转向贺烬寒,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虚弱:“我想去休息一下。”
贺烬寒的目光在她过分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他未言语,只微抬下颌,向旁侧侍立的一位身着剪裁合体黑色制服、如同隐形人的服务生示意:“送江小姐去后院休息室。”
“是,贺先生。”服务生躬身,声线平淡无波。
江簟秋跟随那无声脚步,如同逃离一个光怪陆离的巨大牢笼,穿过喧嚣宴会厅侧门厚重的天鹅绒帷幕,步入通往贺宅后院的静谧廊道。
两侧巨幅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于晚霞中勾勒出朦胧而富有层次的轮廓。
初春傍晚微凉空气,携着清冽草木芬芳、湿润泥土气息与夜露微甜,毫无阻滞地涌入鼻腔,顷刻涤荡肺腑间积压的浑浊。
江簟秋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脚步于铺着厚实地毯的长廊上变得轻缓。
休息室位于后院深处一栋独立的、爬满常青藤的小楼。推开沉重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旧书卷与上好木材的淡雅气息扑面而来。
室内装潢古典雅致,却不显陈腐。暖黄壁灯光线柔和洒落,照亮深色胡桃木家具与墙上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一张铺着柔软烟灰色锦缎的宽大贵妃榻慵懒靠于窗边,窗外几竿修竹,于夜风中发出沙沙轻响,如同低语。
“江小姐,若有需要请按铃。”服务生再次躬身,动作轻巧退离,厚重木门无声合拢。
“咔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外界所有喧嚣与窥探。世界终归彻底宁静,只剩窗外竹叶摩挲与自身心跳声。
江簟秋走至贵妃榻边,几乎是脱力般半倚上去。浓重倦意如黑色潮水,带着无可抗拒之力席卷而来,瞬间淹没四肢百骸。
混乱如打翻调色盘的一日,及那更显混沌、如浓雾笼罩的将来,她都不愿再去思考了。
她执起旁侧小几上一杯水,目光失神地盯着漂浮在上面的薄荷叶,而后一饮而尽,冰凉液体滑过干涩灼热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而刺激的清明,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柴,瞬间照亮疲惫荒原,又迅速熄灭。
空杯放回原处,身体顺着柔软靠垫缓缓滑落,意识于巨大疲惫与深不见底的迷茫中,如断线纸鸢,渐渐下沉。
黑暗并非虚无。它黏稠、沉重,带着冰冷的湿意,像深海的淤泥,紧紧包裹着她,拖拽着她不断下沉。
江簟秋感觉自己悬浮在一片没有方向、没有时间的混沌之中,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只能换来更深的陷落。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光亮在前方亮起。那光幽蓝、冰冷,如同磷火,带着不祥的气息。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朝着那光亮飘去。
光亮渐渐扩大,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轮廓。那轮廓极小,蜷缩着,像一个……水母。幽蓝的光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你……是谁?”一个空灵、缥缈,却又带着无尽哀怨和质问的声音,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灵魂上震荡。
“我的妈妈呢?”那空灵的声音继续追问,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困惑和逐渐清晰的愤怒,“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你是个……小偷!一个占据别人身体的……小偷!”
江簟秋的心脏猛地一缩,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她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幽蓝的光影胎儿缓缓抬起头。它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却让江簟秋感到一种被锁定的、冰冷的注视。
幽蓝的光影猛地膨胀,如同愤怒的火焰,朝着江簟秋扑来!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尖针,狠狠刺入她的灵魂深处!
江簟秋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后退,但就在那幽蓝光影即将吞噬她的瞬间,周围的黑暗骤然扭曲、破碎!
场景猛地切换。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熟悉的、冰冷的纯白空间里——是半山别墅她房间的露台。面对熟悉的场景,她本想松一口气,仔细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当她瞥见露台外的景象时,她吓得停止了思考。
露台外不再是葱郁的山景,而是翻滚着浓稠如墨汁的黑雾,黑雾中仿佛有无数扭曲的、无声哀嚎的影子在挣扎。
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露台边缘,俯瞰着那片绝望的黑雾。
是贺烬寒。
他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依旧是那张英俊到凌厉的脸,但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此刻没有惯常的冰冷漠然,也没有探究的锐利,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
他“看着”江簟秋,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如同面具裂开般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
“你看,”他抬起手,指向露台下翻滚的黑雾,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胆俱裂,“她们都在下面。”
江簟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在那片浓稠的黑雾中,她看到了两个清晰的身影在痛苦地挣扎、沉浮!
一个穿着素雅长裙,面容苍白绝望,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是江落月!
另一个,穿着简洁的白裙,眼神却带着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赫然是她自己,江簟秋!
“江落月……和我?”江簟秋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不,”贺烬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判决,清晰地砸在她耳膜上,“是‘江裴淮的赝品’,和……‘占据赝品的窃贼’。”他的目光落在江簟秋的脸上,那空洞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的皮囊,直视着她灵魂深处那个不属于此世的异类。
“你们,”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绝望的笃定,“都逃不掉。这里是影子的归宿,是……永恒的牢笼。”
他的话音刚落,露台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脚下光滑的大理石寸寸龟裂,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翻涌着黑雾的深渊!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从裂缝中传来!
江簟秋尖叫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裂缝滑去!她绝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冰冷的空气。她看到贺烬寒依旧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坠落,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她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急速的下坠感让她心脏几乎炸裂!失重带来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啊——!”
就在她即将彻底坠入深渊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顿!
她落在了一片柔软的、带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地方。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一片刺目的、惨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耳边是仪器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嘀……”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这里是……医院?她回来了?回到她最初“醒来”的那个病房?
不,不对。
她挣扎着想转头,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异常艰难。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她看到自己身上盖着雪白的被子,手腕上……没有纱布,但插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正通过细细的管子流入她的血管。
“江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紧张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护士的声音,但很陌生。
江簟秋偏头看向她,“我……”她的喉咙干涩,在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后,被护士温声打断。
“您别说话,先别动!”护士连忙上前,一边用勺子给她小心地喂水,一边和她解释,“您昏迷了,贺先生非常担心。”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股强大的、裹挟着室外寒意的冷冽气息瞬间席卷了病房。空气仿佛都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