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烬寒大步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订婚宴上的那身高定西装,但领结被扯松了,一丝不苟的头发略显凌乱,几缕碎发垂落在饱满的额前。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几乎实质化的低气压,如同风暴的中心。
他几步就跨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护士和女管家。
“又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说!”
江簟秋被他吼得心脏一缩,残余的梦境恐惧和此刻现实的压迫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
旁边的护士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解释:“贺先生,江小姐刚醒,还很虚弱……”
贺烬寒稍一转头,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向护士,后者瞬间噤若寒蝉,倒退一步。
女管家见状,上前一步,声音平淡无波地汇报:“先生,服务生按您的吩咐送江小姐到休息室后,隔了半小时进去查看,发现江小姐靠在榻上失去意识,呼吸微弱,怎么都叫不醒。便立刻通知了我。我第一时间联系了陆医生,并安排车辆将江小姐送至贺氏的私立医院。初步检查,生命体征尚稳,但晕倒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贺烬寒的声音陡然拔高,“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江落月脸上,那眼神凶狠得如同要撕碎她:“江落月!你到底又在玩什么把戏?!你以为装晕就能……”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因为病床上的江落月脸色煞白,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那双刚刚睁开的,还带着迷茫和惊恐的眼睛中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无声地砸在雪白的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那无声的、汹涌的泪水,和眼中深切的恐惧与委屈,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具冲击力。
贺烬寒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暴怒和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那恐惧,是如此清晰地指向他,指向他刚才的暴戾。
那句“装晕”的指控,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卑劣。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她眼中,究竟是怎样一个狰狞可怖的形象。这认知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熄了他翻腾的怒火,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刺痛的茫然。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仪器单调的“嘀嘀”声,和江簟秋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穿着考究、气质儒雅却带着明显倦意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同样行色匆匆、提着各种精密仪器箱的医护人员。
他看到病房里的景象——暴怒后僵立的贺烬寒,无声落泪、恐惧颤抖的江落月,噤若寒蝉的护士和管家——眉头立刻紧紧皱起。
“都出去!立刻!"陆停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目光严厉地扫过贺烬寒,"你也是!现在!别在这里添乱!”
贺烬寒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江簟秋一眼,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意和低气压,大步离开了病房。
陆停云立刻指挥团队:"立刻连接心电监护,监测生命体征。查指尖血糖,急查血常规、电解质、肝肾功能。安排床旁超声,重点评估胎儿情况和胎盘血流。"他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专业的医疗团队迅速行动起来,病房内瞬间充满了各种仪器的声音和医护人员低声交流的术语。江簟秋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任由他们摆布,只有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
陆停云亲自上前,动作轻柔地检查她的瞳孔反应和基础反射。
"江小姐,"陆停云的声音刻意放得很温和,带着安抚的力量,"别怕,告诉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比如头晕、恶心、胸闷、腹痛?"
贺烬寒暴戾的指控,让江簟秋脑海中那根在梦魇的余韵里绷紧的弦“嘣”的一声断开,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耳鸣声代替了一切,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
陆停云眉头紧锁,一边听着助手汇报初步的生命体征数据,一边快速思考。身体过度疲惫和精神压力巨大导致的血管迷走性晕厥?还是有什么更深层的、未被发现的病理原因?毕竟她怀着孕,之前又有过自杀未遂和情绪剧烈波动的病史。
"多普勒听胎心。"护士将探头涂上耦合剂,轻轻放在江落月的小腹上。很快,仪器里传出胎儿的心跳声——节奏清晰有力,约160次/分。
陆停云微微松了口气,胎心正常是个好消息。他看着病床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江落月,又想起刚才贺烬寒那失控暴怒和最后复杂的眼神,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个被强行嵌入"江裴淮"影子里的女孩,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无数丝线缠绕、濒临破碎的精致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