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的讲述后,江簟秋确信,自己写的故事绝没有这般复杂。江落月的身世、江家夫妇的阴谋、甚至女管家口中贺烬寒的“怜悯”?她都毫无印象。
在她的笔下,故事简洁明了,贺烬寒遇到江落月,将她作为江裴淮的替身囚禁,两人互相折磨直至结尾。而且贺烬寒不可能有“怜悯”这种情感,他应是纯粹的偏执与残忍。
作为原作者,她虽无法完全猜透贺烬寒的思想,毕竟当初设定粗陋,但贺烬寒对江落月的虐待是她着墨甚多的核心。即使女管家所言是她没有详细描写的内容,但一个人的本性岂会轻易改变?
想到这,江簟秋忽的意识到,现在的一切更是没有发生在小说里,只能说是剧情的延续。她的内心在这一刻闪过一丝茫然。
她这个原作者即使想起来小说的内容,也彻底失去了对剧情的掌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一无所知。
穿越过来之后,她没有金手指,没有剧情指引,她就像被抛入了一片完全未知的黑暗海域,只能凭本能挣扎求生。
莫名地,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厌倦,一种完全失控的无力感。
江簟秋躺在床上,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停止,放松一会。
但她未能如愿,按照规矩,她现在该去吃晚餐了,江簟秋在敲门声的催促中起身。
早春的傍晚,微风裹挟着寒意,让江簟秋的手脚失去温度,但她仍坐在空中花园的躺椅上不愿回去,佣人拿着毯子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随后退到了不远处,如同一座雕像。
她望着天空,满天的繁星,和她死前记忆中的不同,这里的星星更多更亮。她在这样的星空下,她又开始开始思考贺烬寒这个人。
贺烬寒不完全是照搬现实中的贺烬寒,除了样貌、家世,江簟秋其实也不了解他。通过女管家的描述,贺烬寒起初对江落月很好,但只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好。自从发现她心思不纯后,就渐渐疏远了,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更是让两人成了“怨侣”。
对于前半段,江簟秋持保留态度,不排除下人帮着主子美化的嫌疑。书中的贺烬寒的性格是江簟秋为了剧情服务,用寥寥数词概括的:偏执、暴力、哀怨,可以说十分单薄。
女管家描述的即便是真的,也不代表现在的贺烬寒不危险,毕竟短短两次会面,他对她都是极度厌恶和满含恶意的。
江簟秋又不禁开始感概自己当年的随性和下笔时的粗鲁,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她便起了放任自流的念头。
算了,到底她现在还怀着孩子,不至于遭受皮肉之苦,至于精神上的,就更不值一提了。
那日之后,贺烬寒似乎更忙了,但并非全然忙于公务。
城中一家仅对少数人开放的私人酒窖内,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橡木桶和满墙的珍品。贺烬寒晃动着杯中深红色的液体,心不在焉地听着好友陆停云和另外两个世家子弟闲聊。
“……所以说,结婚这事儿,尤其是咱们这种家庭,最没意思。”说话的是赵家老三赵玺,他刚摆脱一桩商业联姻,语气轻佻,“婚前玩得再开,到时候该收心还得收心,摆家里当个吉祥物呗。就像烬寒,找个一模一样的摆着,省心又省事,哈哈。”
旁边有人低声附和笑着。
贺烬寒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开口:“说完了?”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空气瞬间降温几度。
赵玺的笑声戛然而止,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开个玩笑嘛,怎么,现在说不得你那‘小替身’了?”他特意加重了“小替身”三个字,带着试探。
陆停云推了眼镜,打断道:“行了赵玺,不会说话就喝酒。烬寒最近心烦,少惹他。”
另一人赶紧打圆场,将话题引向最近动荡的海外能源市场:“贺少,听说贺氏在北美那边又有大动作?这个时候逆势加仓,魄力不小。”
贺烬寒抿了一口酒,任由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周期性的波动而已,撑过去就是海阔天空。怎么,陈家也有兴趣?”
“有兴趣也得有那个实力跟得上啊。”李远苦笑,“不像贺少你,眼光毒,下手狠。我们家老爷子天天在家念叨,让我多跟你学学。”
“机会永远都有,就看敢不敢赌。”贺烬寒语气平淡,仿佛谈论的只是天气,“江家当初不也是赌对了那么一次,才勉强挤进这个圈子。”他提到江家,口吻轻蔑得像是在说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暴发户,“可惜,赌徒心态,终究上不了台面。”
话题在商业博弈与家族轶事间流转,唯独不再触及那个山间别墅里的女人。但贺烬寒指间无意识摩挲杯脚的动作,以及偶尔望向窗外沉郁夜色时一闪而过的晦暗眼神,却泄露了那并非真的“省心省事”。
他参与的每一句谈话,举杯的每一个瞬间,都仿佛戴着一层完美无瑕的面具,只有他自己知道,面具之下,是怎样的暗潮汹涌。
清晨,天光尚未完全驱散薄雾,半山别墅笼罩在一片沉寂的灰蓝里。没等江簟秋伸手去够那根精致的绳子,门外便响起了规律而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江小姐,该起了。”
话音未落,厚重的雕花木门已被女管家径直推开,清晨微凉的空气瞬间涌入卧房,冲淡了室内残存的一丝暖意。
江簟秋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鱼贯而入的女佣们簇拥住。冰冷的湿毛巾覆上面颊,带着晨露的寒气。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拉扯、梳理,将她本就顺滑的长发盘成记忆中某个特定角度的发髻。
江簟秋垂着眼,任由摆布,灵魂仿佛抽离,冷眼旁观着这具躯壳被加工、修饰的过程。
她心中无波无澜,只有疲倦和困意。
繁琐的妆发终于完成,沉重的礼服被捧了上来。看做工就知道一定价值不菲,但江簟秋认不出来是什么牌子,虽然她打工时服务的人都身价不菲,但哪有人会穿晚礼服来那种地方。
当束腰的带子被用力收紧时,江簟秋不适地蹙起眉头,下意识地用手护住,抬眼看向一旁监工般的女管家。
“太紧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又能让人听出她带着一丝烦躁。
女管家面无表情,眼神漠然地掠过她护着小腹的手,只对忙碌的女佣们抬了抬下巴:“继续。”
那漠然的态度,像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江簟秋心底那点被压抑的不满瞬间被点燃,一丝属于江簟秋的、带着厌世和挑衅的锐利,冲破了“江落月”温顺的表象。
她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你就不怕勒得太紧,把你们家贺先生心心念念的‘小裴淮’给提前送走了吗?”
空气骤然凝固。所有动作瞬间停止。
女佣们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诅咒。连那铁石心肠的女管家,万年不变的漠然面具也裂开了一丝缝隙,瞳孔猛地收缩。
江簟秋心中咯噔一下。她只是想刺一下这冰冷的氛围,却忘了这具身体的主人“江落月”,是绝不可能用这种近乎调侃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的。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压抑着风暴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从敞开的门外沉沉劈入:
“你刚刚说什么?”
江簟秋闭了闭眼。很好,墨菲定律,诚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