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敛去眼底那点锐利,换上江落月标志性的委屈和脆弱,眉头紧蹙,一只手更加用力地按在小腹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不适:“她们……勒得我肚子好难受,喘不过气……”
贺烬寒身着Brioni高定黑色礼服,缓缓步入,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
为了防止意外,他早早地来到了这里,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那样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怎么不算一种“意外”呢?
江落月应该在一周前就得知了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但管家每日的汇报都显示她平静、顺从、无波无澜。贺烬寒只当这是她在强装镇定。
可刚才那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冷淡的调侃语气,那“小裴淮”的称呼……这绝不是那个满心爱慕、卑微顺从的江落月能说出来的!
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和裴淮一样的脸。失忆?或许是真的。但失忆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底色,甚至颠覆她根深蒂固的表达方式吗?还是说……她之前那副深情的、痛苦的面孔,才是伪装?
即使江簟秋自认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但被当面撞见异样,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强迫自己冷静:正常人都不会往灵魂被调换了上想,失忆加精神受创导致性情大变,这个解释足够合理了。她垂下眼睫,避开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视线,只留给对方一个脆弱颤抖的发顶。
贺烬寒压下翻腾的思绪,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处理这突发的状况。“你们都先出去。”
佣人们如蒙大赦,迅速而无声地退了出去。女管家则上前,解开了那勒得过紧的束腰带子,随后躬身离开,并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江簟秋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去把衣服换了。”命令简洁明了。
江簟秋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进相连的衣帽间,当她换好衣服,重新走出来时,却只敢停在衣帽间的门边,像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兽,悄悄探出半个身子,带着怯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观察着沙发上的男人。
窗外朦胧的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然后才抬眸。
褪去繁复的礼服,只穿着简单的白裙,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脸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苍白和一丝真实的茫然无措。
这副模样,像雨后被打湿翅膀的白鸽。
他嘴角竟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极淡、近乎没有温度的笑意,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兴味。
“过来。”他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丝。见江簟秋迟疑,他补充道:“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江簟秋捏紧了裙摆,指尖泛白,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你…我…我……”
仿佛刚才那句大胆的话根本不是出自她口。
贺烬寒耐心耗尽,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沙发边,按坐在自己身侧。
“我相信你是失忆了,”他侧过头,低沉的声音如同贴着耳廓响起,带着审判般的穿透力,让江簟秋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但江落月,即使失忆,你骨子里也绝不会是刚才那个腔调。”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刻意营造的慌乱水雾下,捕捉到一丝真实。
她微微摇头,眼神委屈地望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我不知道过去的我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你不肯原谅我,是应该的。我接受你的一切安排,就当是为以前的我…赎罪了。”
江簟秋说完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试着顺从他,安抚他,或许能在这绝境中求得一丝喘息。
他盯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脸庞,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赎罪?那个将裴淮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付之一炬、歇斯底里宣称要取代她的江落月,会说出“赎罪”?
“今天一切照常,”贺烬寒最终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一会儿裁缝会到,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离开了房间。
贺烬寒脚步沉沉地停在走廊尽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按下了陆停云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开门见山,声音冷硬如铁:“陆停云,江落月今天很不对劲。一个人如果失忆了,她的性格会有很大的转变吗?”
听筒里传来陆停云被打断休假的怨气:“贺烬寒!订婚宴我中午到场还不够?大清早扰人清梦!”但听到问题,他语气瞬间切换成专业的严肃:“别人难说,江落月?她从来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你比谁都清楚她从前什么样——被江家那对冷血的东西彻底养废了,三观稀碎,洗脑洗得六亲不认!要不是……”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对过往的嫌恶,“要不是她顶着那张和裴淮一样的脸,又对你痴缠疯魔到那种地步,哪能和你这种人在一起那么久啊。”
“我这种人?”贺烬寒的声音骤然降温,字字淬着冰,“说重点,陆停云!”
听出好友压抑的怒火,陆停云彻底收起抱怨,直言不讳:“我的意思是,过去的她,很可能一直在扭曲压抑本性。现在这样……搞不好才是她骨子里原本的样子。当初她失忆,我第一时间就诊断过,告诉你情况属实!是你自己不信,非逼我反复确认……”
陆停云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贺烬寒的目光却盯在窗外冰冷的建筑轮廓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嘲讽:“她说……她要为过去的自己‘赎罪’。”
陆停云那边瞬间失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赎罪?这个词从江落月嘴里说出来,简直荒谬绝伦。过去的她,何曾有过半分廉耻?那些疯狂的、不择手段的行径,在她扭曲的逻辑里,都是为了“爱”贺烬寒,是理所当然的。
贺烬寒的指关节因用力攥紧手机而微微发白,过往那些不堪的画面再次翻涌上来。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落在某个虚无的远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遥远感,
“当初……是我心软了……她可是裴淮的亲生妹妹,却被她的父母如此折磨,被当作‘复制品’精心雕琢后送到我的面前,我怎么能不动容?而且,她那张脸,我怎么忍心……”
陆停云喉头滚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烬寒……裴淮不会怪你的。你当初对江落月,也算仁至义尽。谁又能料到江家那两个……如此为老不尊。后来我们不也调查明白了吗,那些事,多是他们背后教唆。但现在……”
贺烬寒没有回应,指尖一动,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没有回到江落月的房间,步伐里带着一种刻意的冷硬,朝着楼下餐厅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