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浸透了墨,偏殿烛火在案角轻轻晃了一下,林飞的手指正缓缓划过那枚“八虎”腰牌的边缘。铜牌冷而薄,像一片削下的骨头。他没吹灯,也没起身,只是盯着它,仿佛能从那枚“瑾”字里读出一条通往兰州的暗道。
张永的密报还在袖中,字迹潦草:“兰州镇守太监三年前调任京营,荐人两名,一为锦衣卫外班,一为太医院药童。”
他当时没在意。
现在,他在意了。
次日清晨,林飞打着哈欠走进太医院,龙袍未整,发带松垮,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他扶着额角,声音懒散:“昨夜心口发闷,像是有股气顶着,你们给朕瞧瞧,是不是批折子批多了,伤了神。”
太医们连忙迎上,为首的周太医躬身道:“陛下龙体康泰,想必是操劳所致,微臣开一副安神养心的方子即可。”
林飞摆摆手:“先不急开方。朕记得前几日刘公公献了‘回春丹’,说是西域奇药,延年益寿。你们太医院可验过?”
周太医脸色微变:“此药……未经院审,由司礼监直送御膳房,只录了名目,未入药典。”
“哦?”林飞歪头,“那你们见过没?”
“未曾。”
林飞点点头,踱步至偏室。那里停着一具蒙布的尸身——太医院首座李太医,昨夜三更突发急症,七窍流血而亡。宫中已有传言,说是心疾猝发。
他掀开白布一角,目光落在死者手上。指甲泛青,指缝微裂,唇角有极细的紫痕,像是被人用笔描过一道。他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探入死者口中。针尖抽出时,已染上一层暗红,像是锈,又像是凝血。
他收回针,顺手在袖口擦了擦,仿佛只是整理衣袖。
回到正堂,他忽然笑道:“这‘回春丹’既说是神药,不如你们也尝尝?朕一人吃,你们不放心;你们吃了,朕才敢用。”
满堂太医一愣。
周太医忙道:“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试外药?若真要试,也该由微臣代尝。”
林飞摇头:“代尝不算。朕要的是‘共试’。你们既是太医,就该信自己的眼、自己的手。还是说——”他顿了顿,笑意不减,“你们连刘公公送来的药,都不敢碰?”
堂中气氛骤然凝滞。
三日后,林飞在乾清宫设宴,召十二太医齐聚,案上摆着十二粒赤红药丸,正是“回春丹”。他亲自执壶,将药分置玉盘,笑道:“今日不为治病,只为验药。朕已命人将药性录档,三日后若无异状,便录入御药房名录。”
他端起自己那粒,仰头吞下。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一接过药丸,吞服入腹。
林飞回殿后,立即命张永带人封锁太医院,十二太医分居十二室,每日由锦衣卫记录体温、脉象、呕吐物色。他则坐在偏殿,翻看太医院近三个月的药单流水。
“回春丹”每月初一进贡十粒,由刘瑾亲信道士在西苑炼制,不经太医院审方,仅以“延年秘方”四字备案。而李太医死前七日,曾三次调阅此药记录,最后一次批注为:“药性燥烈,恐伤肝肾,宜禁。”
批注后第三日,人就死了。
林飞将药单放下,指尖在“宜禁”二字上轻轻敲了两下。
第三日清晨,七名太医开始呕吐黑血,高热不退,脉象浮乱。医官剖其胃囊,取出未化药渣,呈暗褐色,夹杂细砂状颗粒。林飞命人取硫磺、朱砂、砒霜各一钱,与药渣同煮,再以银片浸入,银片迅速变黑。
“朱砂炼汞,砒霜提毒,再加硫磺助燃——这不是药,是慢性火雷。”他低声说,“吃第一粒提神,第三粒增力,第七粒蚀肺,第十四粒——爆心而亡。”
他抬头看向幸存的五人:“你们为何无事?”
五人低头不语。
当晚,张永悄然回报:“五人夜半齐跪,面朝刘府方向,叩首三下,未发一言。”
林飞冷笑:“不是不知毒,是不怕毒。他们赌的是——活着比清白重要。”
次日,他召五人入殿,案上摆着一碗药汤,黑如墨汁。
“这是从死者胃中提取的残毒,加了三倍剂量。”他指着汤碗,“你们若真清白,便喝下它。若真是误服无毒丸,体内无积毒,喝下也不过腹泻一场。”
五人脸色惨白。
“不喝?”林飞慢悠悠道,“也行。那就去诏狱,等毒发身亡的七位同僚来作证。”
一人终于跪倒,声音发抖:“陛下……刘公公说,服此药者,可入‘内药房’,掌御前汤药,年俸千两,子孙免役……我们……我们只是想活得好些……”
林飞静静听着,忽然问:“李太医死前,你们可曾见他异常?”
那人摇头又点头:“他……他前日曾私下调阅《本草纲目》汞部,又命人煮银针验药。我们劝他莫多事,他说……”
“说什么?”
“说‘此药若入御体,江山必倾’。”
林飞闭了闭眼。
片刻后睁开,声音冷得像铁:“把这五人押去诏狱,单独关押。等朕查清‘内药房’是谁在管,再定他们生死。”
张永领命而去。
林飞独自站在殿中,窗外日头正高,照得案上药渣泛出诡异的光。他伸手拿起那碗毒汤,轻轻晃了晃。黑液在碗中旋转,像一口微型的旋涡。
他忽然笑了。
“刘公公,你送药来,是想让我长命百岁?”
他将碗缓缓放下,指尖在碗沿划了一圈。
“可你忘了——最怕死的人,才最不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