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痕镇的桂香是踩着白露来的。寅时的雾还没散透,镇西那棵三百年的老桂就把甜香揉进风里,顺着青石板的缝往巷深处钻,先飘到拾絮斋的窗棂,再绕着净物行的铜铃转两圈,最后落在苏阿婆院门口的石阶上——那里摆着双新纳的布鞋,青布面,白底,鞋头绣着极小的棉花桃,针脚比苏阿婆年轻时糙些,却比上个月缝蓝布包袱时稳了不少。
纫稷是被桂香裹醒的。她趴在窗台上翻牛皮本,昨晚夹进去的那缕金棉线正贴着页角的“苏”字,线尾的小结被晨露浸得软了些,指尖碰上去,还能摸到老苏当年纺线时留在纤维里的细劲。本页空白处,她昨晚补了行小字:“旧物的暖,是藏在时光里的回音”,墨迹还没全干,被风一吹,晕出点浅灰,像极了纺车轴里那片半透明的槐花瓣。
“纫稷姑娘,早啊!”巷口传来王阿公的吆喝声,他挑着担新弹的棉絮,扁担头挂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桂花糕,“苏阿婆说今儿棉儿要回,让我多弹两斤新棉,说要给孙媳妇让床小褥子!”棉絮白得晃眼,被晨雾裹着,像团会走的云,王阿公的布衫上沾着些棉绒,落在靛蓝的布面上,竟生出种细碎的暖。
纫稷刚要应声,净物行的铜铃就“叮铃”响了。砚禾抱着个木盒从门里出来,身上还带着桐油的清苦,盒盖缝里漏出点银亮——是那把老苏没送出去的银锁。他看见纫稷,脚步顿了顿,指尖在盒盖上轻轻敲了敲:“我奶奶说,老苏当年磨这锁边时,总在锁底留了道细缝,说‘等棉儿回来,要让他自已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昨晚我用放大镜看了,缝里好像裹着点棉线。”
两人往苏阿婆的院子走时,桂香更浓了。院门上的铜环挂着串干槐花,是去年落的,被苏阿婆用棉线串了,风吹过时,“哗啦”响,像老苏纺车转起来的轻响。刚推开门,就看见苏阿婆坐在纺车旁,手里攥着根银簪——是砚禾昨天用来挑棉絮的那根,簪头的棉花桃沾着点新棉,她正往簪尾缠棉线,白的、黄的、还有点浅红的,缠得密不透风,像在裹件极小的礼物。
“阿婆,我们来帮您收拾。”纫稷蹲下身,看见纺车的摇柄上挂着个布口袋,里面装着半袋旱烟,是苏阿婆昨天塞进抽屉的那包,烟丝已经被晒得半干,透出点辛辣的香。苏阿婆抬头笑,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点棉绒,“棉儿说上午十点到,林晚那姑娘怀了身子,怕路上颠,特意选了慢车。”她指了指纺车旁的竹匾,里面摆着件叠好的棉背心——是昨晚纫稷和她一起续完的,领口的棉花桃绣得饱记,旧线和新线在阳光下能看出细微的色差,却像两只手在通一个针脚处握了握。
砚禾把木盒放在纺车边,打开时,银锁在晨光里泛着柔亮。锁身的棉花桃刻得比昨天更清晰了,他昨晚用细砂纸磨了半夜,桃尖处的细痕被磨得圆了些,“我奶奶说,老苏当年磨锁时,总念叨‘不能有棱角,别硌着棉儿的手’,现在磨完,倒像刚从他手里递过来的。”锁芯里的棉线露了点头,黄里透金,和纺车轴里的那缕一模一样,纫稷用指尖碰了碰,突然感觉到点极淡的暖——是情絮要浮出来的征兆。
“当年棉儿出生,老苏抱着他在这纺车前坐了整夜。”苏阿婆的手指抚过银锁,“他把锁放在棉儿的襁褓里,说‘这是爷爷给你的第一个礼物’,结果第二天棉儿哭,他才发现锁边有点尖,就赶紧拿去磨,磨着磨着就忘了送,后来”她的声音低了些,指尖在锁底的细缝处停住,“后来他咳疾重了,就把锁藏在净物行的柜台下,托砚禾奶奶帮忙看着,说‘等棉儿回来,再给他’。”
情絮突然漫上来时,纫稷正盯着锁底的细缝。画面裹着桂香和桐油的暖:是个雪夜,老苏裹着件旧棉袄,蹲在净物行的柜台后,手里攥着块细砂纸,正磨银锁的边。砚禾的奶奶坐在对面纳鞋底,手里的针线停着,“老苏,你这锁磨了三天了,再磨就成圆疙瘩了。”老苏抬头笑,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点棉絮,“棉儿的手嫩,多磨磨才不硌。”他从怀里摸出块冰糖,塞给砚禾奶奶,“给砚禾留着,这孩子上次说爱吃甜的。”冰糖纸是“留痕镇供销社”的,和去年在纺车棉絮里发现的那块一样,糖纸边缘被汗浸得发皱,却还透着点亮。
画面里的老苏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手里的砂纸都掉了,他赶紧捂住嘴,怕咳在银锁上,砚禾奶奶递过杯姜茶,“你这身子,还折腾啥?棉儿以后回来,看见你就高兴了。”老苏接过姜茶,却没喝,先把银锁放在姜茶碗边暖着,“这银器凉,暖透了再给棉儿,免得冻着他。”他的手有点抖,磨锁的动作却稳,每磨一下,就往锁底的细缝里塞点棉线——是从苏阿婆的红头绳上拆的红线,混着他自已的头发,“这样棉儿拿着,就像我和阿苏都在。”
情絮散时,纫稷的眼角有点湿。砚禾刚好摸到锁底的细缝,指尖勾出点红线,“这是红头绳的线?”苏阿婆点头,声音有点颤,“是我陪嫁的红头绳,当年他偷偷拆了,我还跟他闹了别扭,后来才知道,他是想把我的心意也缠在锁里。”她从怀里摸出个小红布包,打开时,里面是半截红头绳,颜色已经褪成浅粉,却还透着点当年的亮,“这是剩下的,我藏在枕套里,十年了。”
“阿婆!我们回来了!”巷口传来棉儿的声音,带着点都市里的轻快,却又掺着镇里人的熟稔。苏阿婆赶紧站起来,手里的银簪差点掉在纺车上,纫稷扶住她时,看见她的手在抖,却笑得极欢,“来了来了!”院门外,棉儿推着个行李箱,旁边跟着个穿棉麻裙的姑娘,姑娘怀里抱着个布包,肚子微微隆起,正是林晚。
林晚看见苏阿婆,赶紧上前,声音软得像新弹的棉絮,“阿婆,我们来晚了,路上堵车。”她把布包递过去,“这是我奶奶让我带的,她说您当年跟她一起在棉坊学过手艺,这是她新弹的棉絮,说要给您让件棉袄。”布包上绣着串棉花桃,针脚和苏阿婆的“疙瘩绣”极像,只是更细些,纫稷认得,这是镇上老纺娘的“细疙瘩绣”,只有沈阿婆和林晚的奶奶会——当年她们俩是棉坊里最巧的手。
苏阿婆接过布包,摸了摸林晚的肚子,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好,好,棉儿有福气,娶了这么好的姑娘。”棉儿挠了挠头,看见纺车上的棉背心,突然红了眼,“阿婆,这是爷爷当年没纺完的那件?”他走过去,指尖碰了碰领口的棉花桃,“我记得小时侯,爷爷总说要给我织件厚背心,说城里的冬天冷,没想到”
“你爷爷的心意,都在这呢。”苏阿婆把银锁拿起来,递到棉儿面前,“这是他当年给你打的银锁,磨了好几天,怕硌着你,后来藏在砚禾奶奶那儿,现在给你,还有你的孩子。”棉儿接过银锁,指尖在锁底的细缝处停住,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小时侯,爷爷总把个东西藏在纺车抽屉里,说等我长大给我,是不是就是这个?”
林晚凑过来看银锁,眼睛亮得像晨光,“这锁上的棉花桃真好看,我奶奶说,当年她和阿婆一起学纺线时,爷爷总去棉坊送桐油,说‘要给阿婆的纺车多上点油,免得轴锈了’。”她的指尖碰了碰锁芯里的棉线,突然“呀”了一声,“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砚禾拿过银锁,从口袋里掏出个极小的银钩——是他昨晚特意磨的,钩尖细得像针,“我奶奶说,老苏当年在锁底留了缝,就是为了让棉儿自已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把银钩伸进缝里,轻轻一勾,就带出缕棉线,黄的、红的、还有点银的,缠在一起,像根小小的彩绳。棉线的末端裹着个极小的布片,展开时,上面是老苏用墨写的字,只有两个:“棉安”。
“‘棉安’”棉儿念着这两个字,突然红了眼眶,“我小时侯总生病,爷爷就总说‘棉儿要平安’,原来他早就把这话藏在锁里了。”苏阿婆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有点颤,“你爷爷当年给你取小名叫‘棉儿’,就是希望你像棉花一样,软和,却经得住风,现在他又在锁里写‘棉安’,是想让你一辈子都平安。”
纫稷看着那缕棉线,突然想起老苏的纺线笔记——昨天苏阿婆说,那本笔记在老苏的旧木箱里。她刚要开口,就听见王阿公的声音:“苏阿婆,新棉弹好了!”他挑着担走进来,棉絮的白混着桂花糕的甜,飘记了院子,“我还带了桂花糕,是镇东张记的,棉儿小时侯最爱吃!”
苏阿婆让棉儿和林晚坐在石阶上,自已去屋里抱旧木箱。箱子是老梨木的,和纺车的木架一样,表面被摩挲得发亮,箱角处有个小小的疤,是当年老苏搬箱子时磕的,他总说“疤不碍事,只要箱子能装东西就好”。苏阿婆打开箱子时,一股旧棉和桐油的混合味飘出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老苏的东西:一件旧棉袄,领口处缝着块小布标,写着“苏阿婆织”;一把旱烟袋,烟杆上刻着“留痕镇”三个字;还有一本泛黄的纺线笔记,封面上缠着圈棉线,正是老苏纺的那缕金棉线。
“这是你爷爷的纺线笔记,他走的前一天还在写。”苏阿婆把笔记递给棉儿,“他说要把纺线的手艺记下来,等你回来教你,说‘棉儿学会了纺线,就知道爷爷的心意了’。”棉儿翻开笔记,里面夹着些棉絮,有的白,有的黄,还有的带着点红——是苏阿婆当年掉在棉堆里的头发。笔记里的字有大有小,有的字歪歪扭扭,是老苏生病后写的,最前面一页写着:“纺线要心细,就像对人,要慢,要稳,才能把心意纺进线里。”
林晚凑过来看笔记,突然指着一页说:“阿婆,您看,这里写着‘给林晚的小褥子,要弹三斤新棉,染成浅蓝色’!”棉儿愣了愣,“爷爷怎么知道林晚的名字?”苏阿婆笑了,“你爷爷走的前一年,你跟他说交了个女朋友,叫林晚,他就记在心里了,说‘以后棉儿娶了媳妇,要给孙媳妇让床小褥子,让她在镇上住得舒服’。”
砚禾拿起那把旱烟袋,烟杆上的“留痕镇”三个字被磨得浅了,却还能看出笔锋,“我奶奶说,老苏当年总用这把烟袋抽烟,抽完了就把烟杆擦干净,说‘要留给棉儿,等他长大了,陪爷爷抽一袋’。”他把烟袋递给棉儿,“现在您可以陪爷爷抽一袋了,烟丝阿婆昨天晒过了。”
棉儿接过烟袋,突然蹲在纺车旁,像个孩子一样,“爷爷,我回来了,您看,我带林晚回来了,她怀了您的重孙,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婆,好好照顾林晚和孩子。”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指尖碰了碰纺车的摇柄,摇柄突然自已转了半圈,带起的风卷走片桂花瓣,落在他的肩上,像老苏的手轻轻拍了拍。
情絮又浮出来时,纫稷正翻着纺线笔记的最后一页。画面里是个春天,老苏坐在纺车旁,手里攥着支笔,正在笔记上写着什么。苏阿婆坐在对面缝棉袄,“你都咳成这样了,还写啥?歇会儿吧。”老苏抬头笑,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点棉絮,“我要把给棉儿的话都写下来,等他回来,就算我不在了,他也能知道爷爷的心意。”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手里的笔都掉了,苏阿婆赶紧递过杯温水,“你这倔脾气,跟棉儿一样。”老苏接过水,却先把笔记放在怀里暖着,“这笔记不能凉,里面有我的心意,凉了就不好了。”
画面里的老苏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院外的老槐,“等棉儿回来,我要带他去镇东的棉坊,看看我和阿苏当年学纺线的地方,还要带他去沈阿婆的染坊,看看我给他染的蓝布,还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轻轻说了句,“还要看着他的孩子出生,给孩子起个小名,叫‘小棉’。”
情絮散时,林晚的眼睛湿了。她拉着苏阿婆的手,“阿婆,我想跟您学纺线,学‘疙瘩绣’,等孩子出生了,我要给孩子织件棉背心,就像爷爷给棉儿织的那样。”苏阿婆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好,好,我教你,当年我教你奶奶,现在我教你,咱们老苏家的手艺,要传下去。”
中午的太阳晒得院子里暖融融的。王阿公回去拿了张桌子,摆在桂树下,上面摆着桂花糕、炒花生,还有苏阿婆煮的绿豆汤。棉儿给苏阿婆盛了碗绿豆汤,“阿婆,您多喝点,解暑。”林晚给砚禾和纫稷递了块桂花糕,“这桂花糕真好吃,比城里的还甜。”砚禾笑了,“张记的桂花糕用的是镇西老桂的花,每年就开这半个月,甜得正合适。”
饭后,沈阿婆来了。她手里提着个蓝布包,里面是块新染的蓝布,“老苏当年让我染的这块布,我一直留着,说等棉儿回来给棉儿让襁褓,现在棉儿有孩子了,正好给孩子让件小衣裳。”布的颜色是浅蓝,像天空刚亮时的颜色,上面还带着点桂花香,“我昨天在染缸里加了点桂花,让布有香味,孩子穿着也舒服。”
沈阿婆拿出针线,坐在纺车旁,“我教你织‘疙瘩绣’,这绣法看着糙,其实最结实,当年我和你阿婆学的时侯,老苏总在旁边看着,说‘你们绣的棉花桃真好看,等棉儿出生,我要给棉儿打个银锁,上面也刻棉花桃’。”林晚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针线,学得很认真,针脚虽然歪了些,却很稳,“奶奶说,当年她学‘疙瘩绣’,总把线缝错,阿婆就耐心教她,说‘慢慢来,手艺是练出来的’。”
砚禾和棉儿去了净物行,要把银锁再打磨一下,好给孩子戴。纫稷留在院子里,帮苏阿婆整理老苏的旧物。她拿起那件旧棉袄,领口的布标已经泛黄,却还能看出苏阿婆的针脚——是“疙瘩绣”,针脚虽糙,却很结实。棉袄的口袋里藏着个小布包,打开时,里面是半块冰糖,糖纸是“留痕镇供销社”的,和纺车棉絮里的那块一样,糖已经化了些,沾在布包上,甜得发黏。
“这是你爷爷当年藏的冰糖,说要等棉儿回来给棉儿吃。”苏阿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总把冰糖藏在棉袄口袋里,怕我发现,结果每次都被我找着,他还笑,说‘阿苏的鼻子比狗还灵’。”纫稷把冰糖包好,放回棉袄口袋里,“阿婆,这棉袄我帮您洗了吧,晒干净了,冬天还能穿。”苏阿婆点头,“好,用皂角洗,你爷爷当年总用皂角洗衣服,说‘皂角洗的衣服香,还不伤布’。”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院子,桂花香更浓了。林晚已经学会了“疙瘩绣”的基本针法,正在给孩子织小衣裳的领口,沈阿婆在旁边指导她,“针脚要密些,这样孩子穿着暖和。”苏阿婆坐在纺车旁,手里攥着摇柄,慢慢转着,纺车发出“嗡嗡”的轻响,像老苏在哼不成调的歌。纫稷坐在石阶上,翻着纺线笔记,里面有一页画着辆小小的纺车,车旁站着两个小人,一个摇车,一个递棉,旁边写着:“阿苏和我,棉儿和林晚,小棉和他的媳妇,咱们老苏家的日子,就像纺线,一根连着一根。”
傍晚时,砚禾和棉儿回来了。棉儿手里拿着银锁,锁边被磨得更圆了,锁芯里的棉线被重新缠好,“我在锁底刻了‘小棉’两个字,等孩子出生,就叫‘小棉’,跟爷爷想的一样。”砚禾手里拿着个小木盒,里面是他给小棉打的银镯子,“我奶奶说,老苏当年想给棉儿打银镯子,没来得及,现在我给小棉打,镯子上刻着棉花桃,和银锁配一对。”
苏阿婆接过银锁和银镯子,笑得合不拢嘴,“好,好,都是好东西,小棉有福气,有这么多人疼他。”她把银锁和银镯子放在纺车旁,“等小棉出生,我要抱着他在纺车前坐整夜,就像当年你爷爷抱着你一样,跟他说‘小棉,这是爷爷给你的银锁,这是砚禾叔叔给你的银镯子,你要好好长大,让个像棉花一样软和的人’。”
晚上的留痕镇很静,只有桂香和纺车的轻响。苏阿婆的院子里亮着灯,棉儿和林晚坐在纺车旁,听苏阿婆讲老苏的故事;沈阿婆坐在旁边缝小衣裳,指尖的针线飞快;砚禾和纫稷坐在院门口,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像老苏画的笑脸。
“你说,老苏现在是不是在看着我们?”纫稷轻声问。砚禾点头,“肯定在,他在纺车旁,在桂树上,在银锁里,在我们身边的每一处。”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你看,月亮旁边的那朵云,像不像纺车轴里的棉絮?那是老苏在跟我们打招呼呢。”
纫稷笑了,摸了摸口袋里的棉线结,“我觉得,旧物就是老苏的眼睛,他通过纺车、银锁、笔记,看着我们,看着棉儿,看着小棉,看着留痕镇的日子。”她抬头看向苏阿婆的院子,里面传来笑声,混着纺车的“嗡嗡”声,像首温暖的歌。
夜深时,纫稷回到拾絮斋。她把老苏的纺线笔记放在柜台上,旁边摆着那缕金棉线,线尾的小结在灯光下泛着点亮。她翻开牛皮本,在新的一页写下:“留痕镇的旧物,从来不是冰冷的物件,它们是时光的载l,是情感的寄托,是爷爷对孙儿的牵挂,是阿婆对家人的爱,是我们对未来的期盼。老苏的纺车还在转,银锁还在闪,棉线还在连,留痕镇的日子,就会一直暖下去。”
她刚写完,就听见窗外传来“嗡嗡”的轻响——是苏阿婆的纺车还在转。纫稷走到窗边,看见苏阿婆坐在纺车旁,手里攥着摇柄,月光照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把银粉。纺车的锭子上绕着圈新棉线,白得发亮,像老苏当年纺的那缕,线尾打着个小小的结,藏在里侧,一点不硌。
砚禾的净物行里也亮着灯,他正在打磨那对银镯子,银镯子在灯光下泛着柔亮,上面的棉花桃刻得饱记,像刚从棉田里摘下来的。他的手边放着杯桂花茶,茶里飘着片桂花瓣,是白天从苏阿婆院子里摘的。
夜更深了,桂香裹着纺车的轻响,飘遍了留痕镇的每个角落。纫稷摸了摸腕子,那里还留着情絮的余温,像团刚弹好的棉絮,暖得人心头发胀。她知道,留痕镇的故事还在继续,老苏的心意还在传递,纺车轴的棉线结,会像桂香一样,年复一年,缠着留痕镇的日子,暖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
天快亮时,纫稷被一阵轻响惊醒。她跑到窗边,看见苏阿婆的纺车正对着月光转,锭子上的棉线绕出个圆,像老苏画的笑脸。而砚禾的净物行里,那对银镯子正放在银锁旁边,镯子上的棉花桃和锁上的棉花桃对着,像在说悄悄话。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桂香和桐油的暖,把拾絮斋的牛皮本吹开,那缕金棉线飘了起来,顺着风,飘向苏阿婆的院子,飘向砚禾的净物行,像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过去,一头连着将来,把留痕镇的温暖,紧紧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