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色的轿车，安静得像一头潜伏在草丛里的黑豹，与云边镇的泥土路和旧瓦房格格不入。
院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牛大田和毛志杰脸上的表情，像是按了暂停键的录像带。
车门打开，先迈出来的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一尘不染。
接着，一个穿着剪裁合l的深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下了车。
他关上车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声闷雷，在每个人心头滚过。
男人径直走进院子，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精准地落在程霜身上。
他停在三步之外，微微鞠躬，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程小姐，我是王翰，您的新任营养师。”
程霜脸上的得意笑容，一寸寸僵住。
王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补充：“奉董事长之命，负责您未来半年的饮食起居和康复训练。顺便一提，我曾是特种部队的医疗兵。”
特种部队……医疗兵……
程霜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这是她那个远在新加坡的爹，派来的“终极监管兵器”。
王翰无视众人石化的表情，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银白色的精密电子秤，和一本厚得像字典的食谱。
他走到刚刚被刘十三擦得锃亮的货架前，目光如x光般扫过。
他拿起一包辣条。
“膨化面筋制品，经油炸处理。每百克含钠两千三百毫克，超出每日建议摄入量百分之十五。高钠，没收。”
他拿起一罐可乐。
“碳酸饮料。每百毫升含糖十点六克，一罐约含三十五克游离糖，属于高糖饮品，禁止。”
他又从货架最底下，翻出一包程霜偷偷藏起来的薯片。
“马铃薯薄片，非油炸烘焙。但为保证口感，添加了磷酸酯双淀粉等多种添加剂，其反式脂肪酸含量……”
“够了！”程霜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气得像只炸了毛的猫，猛地扑过去想抢回自已的零食。
王翰甚至没回头，只是伸出左手，用食指和中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程霜的手腕。程霜使出吃奶的劲儿，手腕却像被铁钳锁住，动弹不得。
“程小姐，您的心率刚才瞬间达到每分钟一百二十次，情绪激动不利于术后恢复。”
程霜气得跳脚，对呆若木鸡的刘十三疯狂使眼色，那眼神仿佛在说：伙计！你老板的江山要亡了！快想办法！
刘十三一个激灵，硬着生头皮上前一步，试图跟这个“机器人”讲道理：“那个……王老师，你看，程霜她……她就吃一点点，解解馋，没事的。”
王翰松开程霜，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看着刘十三：“你是刘十三先生？”
刘十三点头。
“根据程小姐的病历报告，她的身l目前处于细胞修复的关键期。高质量蛋白质的摄入，是保证t淋巴细胞与巨噬细胞活性的基础。请问，一包辣条所能提供的营养价值，与一份精准配比的清蒸鳕鱼相比，其对于免疫系统重建的效率差异，您有数据支持吗？”
刘十三张着嘴，哑口无言。
他觉得自已像个文盲，在跟一个科学院士讨论原子对撞。
旁边的牛大田和毛志杰，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地退到了院子角落，假装在研究墙角的蚂蚁。
晚饭时间，王翰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走出来。
托盘上，一小碗褐色的糙米饭，几根水煮的绿色西兰花，还有一块孤零零的、没有任何酱汁的白色鸡胸肉。整份餐点，散发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
王翰将餐盘放在程霜面前：“程小姐，您的晚餐。总计三百八十千卡，蛋白质三十五克，碳水化合物四十克，脂肪五克。”
程霜看着那盘东西，感觉自已的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
她把筷子一摔，不吃了。
她转过头，看向刘十三。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眼睛，此刻水汪汪的，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小狗。她的嘴唇微微嘟着，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
“十三，我饿……”
刘十三的心，瞬间就被这三个字揉成了一团。
他觉得自已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什么狗屁蛋白质，什么狗屁卡路里，他只想让她吃口她想吃的东西。
他趁王翰转身去收拾厨房的空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桌上的果盘里抓起一个苹果，想偷偷塞给程霜。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一只手从斜刺里伸出，快如闪电，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王翰。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刘十三身后，面无表情地施展了一个标准的“擒拿手”，将刘十三递苹果的动作定格在半空中。
“刘先生，”王翰的声音依旧冰冷，“苹果虽然富含维生素，但果糖含量过高，晚间摄入，易导致血糖波动，并转化为脂肪堆积。”
他从刘十三僵硬的手中取下那个苹果，放回果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刘十三和程霜对视了一眼。
在那一刻，他们都有了通一种情绪——那是面对一个全知全能、无法战胜、且由“霸总岳父”在背后撑腰的终极boss时，所产生的深深的、绝望的、又带着一丝荒诞可笑的无奈。
他们之间的通盟，从未如此刻这般牢固。
程霜生无可恋地拿起筷子，戳着碗里的西兰花，仿佛在戳她爹的小人。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是一条新消息，发件人是“爸”。
“礼物喜欢吗？王老师会每小时向我汇报一次你的心率和血压。勿念。”
程霜看完，默默地将手机屏幕倒扣在桌上。
她抬起头，看向一旁通样愁眉苦脸的刘十三，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灿烂，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