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温润的玉钥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是权力,也是责任。
苏禾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太久。次日清晨,她便以新任掌家主母的身份,召集了侯府所有管事、大小头目,在正厅议事。
厅堂肃穆,气氛凝重。钱管事站在最前头,低眉顺眼,姿态放得极低,额角的冷汗却暴露了他的心虚。其他人也屏息凝神,偷觑着主位上那位年轻却气场沉稳的新夫人。
“昨日中秋家宴,大家辛苦了。”苏禾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宴席虽有小波折,但整体圆满,老夫人甚是欣慰。”她先肯定了成绩,安抚人心。
随即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然,府中积弊,亦非一日之寒。王厨娘之事,是教训,更是警示!侯府体面,不容宵小玷污;主子安危,更不容丝毫懈怠!”
她目光如电,扫过钱管事:“钱管事。”
钱有财一个激灵,连忙躬身:“老奴在。”
“库房账目,三日之内,重新厘清,近三年的出入明细,我要看到。若有不清不楚之处…”苏禾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该知道后果。”
钱管事腿一软,差点跪下,冷汗涔涔:“是…是!老奴定当…定当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丝毫隐瞒!”他知道,这是新夫人给他的最后机会,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那账本…经不起细查的地方太多了!
“林嬷嬷。”苏禾转向恭敬侍立的林嬷嬷,“府中下人,重新造册定级。凡有懈怠、偷奸耍滑、搬弄是非、欺上瞒下者,无论资历深浅,一律按府规严惩,或降级,或发卖!绝不留情!规矩,从今日起,立起来!”
“是,夫人!老奴领命!”林嬷嬷声音洪亮,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她早就看不惯府里一些老油子的做派了。
“厨房,”苏禾看向临时提拔上来的、原厨房的二把手,一个姓刘的、手艺尚可但为人老实本分的厨子,“刘管事,大厨房今后由你主理。王厨娘旧制一概废除!从今日起,府中上下,包括下人,伙食标准重新拟定。老夫人、少爷小姐的份例按我给的食谱来。其余人等,按等级,确保每日有荤有素,吃饱吃好!若再让我听到有人抱怨吃的是‘猪食’,唯你是问!”
刘管事又惊又喜,激动得声音发颤:“是!夫人!小的…小的定不负夫人重托!”改善下人伙食?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恩德!他仿佛已经看到厨房众人对他感激涕零的样子了。
“最后,”苏禾站起身,目光扫视全场,“开源节流,非一日之功。但铺张浪费、中饱私囊之风,必须杜绝!从今往后,各房用度、采买开支,皆需提前报备,由我核准。若有虚报冒领、以次充好者,王厨娘便是前车之鉴!”
一番话,条理清晰,恩威并施,敲打了钱管事这样的“蛀虫”,震慑了心怀鬼胎的下人,也给了像刘管事这样踏实做事的人希望和方向。整个侯府的风气,仿佛随着这位年轻主母的第一次正式训话,为之一肃!
会后,苏禾并未停歇。
开源计划:
1.
“禾记”私房点心的雏形:
她利用萧玥对美食制作的兴趣,以“姐妹闲趣”为名,在听雪轩开辟了一个小小的点心工坊。带着萧玥和几个心灵手巧的小丫鬟,研制了几款精致易存放的点心:如改良版的核桃酥(用萧锐磨的粉)、玫瑰鲜花饼(用府里花园的食用玫瑰)、以及准备在中秋鲜肉月饼基础上开发的日常版小酥饼。这些点心,一部分供应府内(尤其是老夫人和萧玥),另一部分,则通过萧锐那些馋嘴的狐朋狗友圈子,小范围“试水”流出,很快就在京城勋贵子弟圈里引起了小范围轰动!“永宁侯夫人亲手制作的点心”成了身份和品味的象征,供不应求!苏禾定价不菲,利润可观,悄悄攒下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也为后续正式开店积累了口碑和客户群。
2.
调味料工坊计划:
苏禾深知,美食的灵魂在于调味。她开始系统性地整理和改良手头的香料配方。利用娘家苏万山强大的商队网络,大量购入优质基础香料(花椒、八角、桂皮等),以及她指定的特殊材料(如初步发酵的豆酱坯料)。在侯府一个偏僻的院落里,秘密设置了小型“实验室”,带着绝对忠诚的青杏和夏荷,尝试复刻和改良酱油、蚝油(用牡蛎干熬煮提鲜浓缩)、以及…她念念不忘的辣椒酱(用那点珍贵的番椒粉混合豆酱、蒜蓉等反复试验)。虽然离现代口味还有差距,但独特的复合香味已初具雏形,被她称为“苏氏秘酱”,成为她点心和未来菜肴的独门武器,也做好了规模化生产的初步准备。
节流举措:
·
裁撤冗员:
在林嬷嬷铁腕下,清查出一批吃空饷、混日子、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或降级,或直接发卖,府中开支立减。
·
杜绝浪费:
严令各房按需取用,剩饭剩菜由大厨房统一处理(或给下人加餐,或喂猪养鸡)。苏禾亲自示范“边角料”利用(如鸡架熬汤、鱼骨做酥、菜帮子腌咸菜),让刘管事等人佩服不已。
·
采买透明:
苏禾让萧锐推荐了几个相对靠谱的供货商,绕开了钱管事的部分渠道。同时要求所有采买必须货比三家,票据齐全,钱管事想伸手也难了。
侯府上下,肉眼可见地焕发出新的生机。下人们伙食好了,干活更有劲;主子们吃得精致新奇,心情愉悦;连带着花园都因为苏禾需要新鲜食用花卉而被侍弄得更精心了。萧锐成了苏禾最积极的“业务员”兼“采购员”,整天乐颠颠地往外跑,就为了换嫂子一句夸赞和新点心尝鲜。萧玥则沉迷于点心制作和水果雕刻,骄矜之气褪去不少,多了几分少女的灵动和专注。
老夫人看着府中气象一新,孙辈们精神焕发,对苏禾越发满意,几乎放手让她施为。只是偶尔,看着苏禾忙碌的身影,眼中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这媳妇…太能干,太有主见了。
这日午后,听雪轩的小厨房里飘出浓郁的甜香和一种奇特的、令人愉悦的焦糖味。苏禾正带着萧玥和丫鬟们尝试制作一种全新的甜点——奶油蛋糕(古代探索版)。
没有打蛋器?用几根竹筷绑在一起手动打发蛋清!没有低筋面粉?用精面粉混合少量糯米粉替代!没有奶油?用新鲜牛乳不断熬煮浓缩,加入打发的蛋清和一点点蜂蜜,勉强模拟出类似奶油的蓬松感和甜味!
过程艰难,失败了几次,但最终,一个不算太完美、但绝对新奇的金黄色圆形“蛋糕胚”出炉了!苏禾小心地将那“伪奶油”涂抹上去,又用煮得浓稠的果酱(寒瓜和甜瓜熬制)在上面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哇!嫂子!这…这软软的、甜甜的…好奇妙!”萧玥用勺子挖了一小块,入口的蓬松绵软和甜蜜滋味让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这叫‘甜糕’,图个新鲜。”苏禾笑着,自己也尝了一口。嗯,口感粗糙了点,甜味也单一,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颠覆性的存在了!她正琢磨着怎么改进打发效率和奶油稳定性…
“夫人!林嬷嬷来了!”青杏在门口通传。
苏禾擦了擦手迎出去。林嬷嬷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穿着半旧皮甲、面容黝黑坚毅、腰间挎着刀的青年军官。青年军官眼神锐利如鹰,身姿挺拔如松,带着一股战场上磨砺出的肃杀之气。
“夫人,”林嬷嬷神色有些凝重,又带着一丝恭敬,“这位是侯爷身边的亲兵副将,赵诚赵将军。侯爷派他…专程给您送东西回来。”
专程给她送东西?苏禾微微一怔。
赵诚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有力:“末将赵诚,参见夫人!奉侯爷军令,将此物亲手交予夫人!”他双手捧上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不起眼的小木盒上。萧玥好奇地凑过来,萧锐也闻讯从外面跑进来,一脸八卦。
苏禾心中疑惑更甚。她接过木盒,入手颇沉。在众人注视下,她解开油布,打开木盒。
盒内,没有书信,没有珠宝,只有几个同样用油布包裹的小瓷瓶。瓷瓶上贴着简陋的标签,上面是萧珩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笔迹:
“金疮药(特效)”、“祛疤膏”、“清心散”
都是药!
苏禾的目光落在“金疮药”和“祛疤膏”上,联想到之前林嬷嬷转述家书中那句“善自珍重”,以及…昨日自己掌心被月饼烫红的伤痕(虽然已快好了)…
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他…是知道了中秋宴上的事?还是…只是巧合?
赵诚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军人的直率:“侯爷在军中接到老夫人家书,得知…得知夫人前些日子为护老夫人和大小姐,手被烫伤。侯爷忧心,特命军中医官配制了最好的伤药和祛疤膏,命末将星夜兼程送回!侯爷说,边关苦寒,药材难得,但效力极好,请夫人务必使用!”他特意强调了“忧心”、“星夜兼程”、“务必使用”几个词。
原来如此!
厅内一片安静。萧玥和萧锐看向苏禾的眼神充满了感动和了然。林嬷嬷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苏禾拿起那瓶小小的“祛疤膏”,冰凉的瓷瓶贴在掌心,仿佛还带着千里之外的风霜。她看着那刚劲的“祛疤膏”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掌心那几乎看不见的淡粉色痕迹。
他知道了。
他特意派人送了药。
他…在担心她留疤?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暖意又有些别扭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不再是完全的疏离和“空气”感。那个远在天边的名字——“萧珩”,第一次如此具体地、带着温度地撞入了她的世界。
她沉默了片刻,抬眸看向风尘仆仆的赵诚,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有劳赵将军了。一路辛苦。请代我…多谢侯爷挂念。药,我收下了。”
“夫人言重了!末将职责所在!”赵诚抱拳,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侯爷…侯爷还说,夫人持家有方,他…他在外,很放心。”这话说得有点干巴巴,显然不是萧珩的原话,但意思传达到了。
“嗯。”苏禾点点头,吩咐青杏,“带赵将军下去好好休息,准备热水热饭,不可怠慢。”
赵诚退下后,萧锐立刻凑上来,拿起一瓶金疮药闻了闻:“哇!好浓的药味!大哥对嫂子可真上心!”
萧玥也小声道:“嫂子,大哥…其实挺惦记你的。”
苏禾没说话,只是将那几个小瓷瓶仔细收好,放进了妆匣里,和那封未再拆阅的信放在了一起。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复杂。
掌家权柄、美食蓝图、蒸蒸日上的小事业…一切都按她的计划顺利推进。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新妇。
可这瓶跨越千山万水送来的伤药,却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在她规划得井井有条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始料未及的涟漪。
萧珩…
似乎,不再仅仅是“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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