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袍人带着被秦猛掷还的玉佩悻悻离去时,陈砚正盯着沼泽边缘的水位线出神。寒冬腊月本是枯水期,可连日来的融雪让溪流水位涨了半尺,若秦宗权真的掘开漕渠,湍急的渠水灌入低洼沼泽,整个密营不出半日就会变成泽国。
“不能让他掘开漕渠。”陈砚用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漕渠与沼泽的地势走向,“漕渠在这里有个弯道,堤岸是夯土筑的,比别处薄三尺。”他指尖点在弯道内侧,“这里是关键。”
秦猛凑过来看图纸:“你的意思是……”
“与其等他决堤,不如咱们先动手。”陈砚折断树枝,“在弯道上游筑个临时水坝,把渠水引去别处。他就算掘了堤,也灌不进沼泽。”
“可漕渠两岸都是秦宗权的人,怎么去筑坝?”瘸腿老兵拄着拐杖走来,裤脚还沾着哨卡带回来的冰碴,“刚才哨探说,漕渠沿岸增加了巡逻,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鸟都飞不过去。”
陈砚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阿武,少年正帮老铁匠搬运淬火的铁块,额角的汗珠在寒风里凝成白霜。“阿武,你还记得上次去刘家村时,抄的那条近路吗?”
阿武愣了愣,随即点头:“记得!那条路穿过三个山坳,能绕到漕渠上游的芦苇荡,就是得钻过一个窄洞。”
“有多窄?”秦猛追问。
“只能容一个人爬过去,胖子都过不去。”阿武比划着,“但洞那头就是漕渠堤岸,秦宗权的人肯定想不到那里能藏人。”
陈砚眼睛一亮:“这就好办了。咱们选十个精瘦的弟兄,跟着阿武从窄洞过去,在弯道上游筑水坝。剩下的人跟我去袭扰秦宗权的主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我去筑坝。”秦猛攥紧刀柄,“你带弟兄们袭扰,切记别硬拼。”
“还是我去筑坝。”陈砚摇头,“水坝的位置和角度得算准,差一点就引错方向。你留在主营,镇住弟兄们的心。”
两人对视片刻,秦猛终究点了头:“我让老张和王铁牛跟你去,他们俩是老工兵,懂夯土的活儿。”
当晚三更,陈砚带着阿武和十个弟兄,背着工具钻进了阿武说的窄洞。洞壁是风化的岩石,蹭得人脊背生疼,只能侧着身子往前挪。阿武在最前面开路,手里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着他记是泥灰的脸。
“快到了。”阿武回头低声道,果然再往前爬了两丈,眼前豁然开朗。钻出洞口正是漕渠上游的芦苇荡,夜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堤岸在月光下像条黑色的巨蟒。
“动作快点。”陈砚压低声音,让老张和王铁牛测量水位,自已则带着人割芦苇捆成束,又从附近搬来石块。王铁牛是原长安府兵里的工兵,三下五除二画出水坝的轮廓:“得筑成直角,才能把水往东边的荒滩引。”
弟兄们七手八脚地忙活,芦苇束裹着石块沉入渠水,再用夯土压实。寒风吹得人手指发僵,没人敢搓手取暖,只能哈着白气埋头干活。陈砚的棉鞋早就湿透了,冰水顺着裤脚往里灌,冻得骨头缝都在疼。
“先生,你看那边!”阿武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只见漕渠下游的方向亮起一串火把,正朝这边移动——是秦宗权的巡逻队!
“加快速度!”陈砚让两个弟兄去芦苇丛里埋伏,自已则和老张他们拼命往水坝上堆土。火把越来越近,能听见巡逻兵的笑骂声了。
“差不多了!”王铁牛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再把这根松木砸下去,就能挡住半渠水!”
陈砚抱起松木,和三个弟兄合力往水里砸。“咚”的一声闷响,松木插进淤泥里,渠水果然开始往东边的荒滩分流。就在这时,巡逻队的火把照到了堤岸,有人大喊:“那边有动静!”
“撤!”陈砚低喝一声,带着众人钻进芦苇荡。巡逻兵追到堤岸时,只看到半截露出水面的松木,和缓缓改道的渠水。
“他娘的,谁在这儿瞎折腾!”领头的兵卒踢了踢芦苇,“给我搜!”
陈砚他们屏住呼吸,趴在冰冷的泥水里,听着脚步声在头顶来回移动。阿武的身子在发抖,不是怕的,是冻的。陈砚悄悄抓住他的手,用l温给他暖着,直到巡逻队骂骂咧咧地走远。
等回到密营时,天已经蒙蒙亮。陈砚刚钻进营房想烤烤火,就见秦猛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急色:“袭扰的弟兄回来了,说秦宗权根本没在主营,他带着主力去了刘家村!”
陈砚心里一沉:“糟了!他是声东击西,知道硬攻沼泽不成,想拿村民要挟咱们!”
“我现在就带弟兄们去救!”秦猛转身就要召集人。
“等等。”陈砚拉住他,“咱们现在去,正好中了他的计。刘家村的村民都在地窖里,暂时安全。秦宗权要的是咱们去送死。”
“那怎么办?”秦猛急得直转圈,“总不能看着村民被糟蹋。”
陈砚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刘家村和漕渠之间点了点:“他带主力去了刘家村,主营必然空虚。咱们不去救刘家村,去端他的老巢!”
秦猛眼睛一亮:“你是说……”
“对。”陈砚在地图上画了个圈,“秦宗权的主营在漕渠东岸的高地上,那里囤积着他的粮草和兵器。咱们从沼泽西边绕过去,趁他回不来,一把火烧了他的粮仓!”
“好主意!”秦猛一拳砸在手心,“他让咱们救人心切,咱们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当天下午,秦猛带着五十个弟兄出发了,一半是府兵,一半是村民。陈砚站在密营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芦苇荡里,心里有些忐忑——这是密营第一次主动出击,成败在此一举。
阿武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碗热粥:“先生,校尉会成功的。”
陈砚接过粥,看着少年冻得通红的耳朵:“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
“校尉让我留下保护你。”阿武挠了挠头,“他说你比谁都重要。”
陈砚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秦猛的意思——这支队伍可以没有他陈砚,但不能没有能凝聚人心的魂。可他心里清楚,真正的魂,是那些愿意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弟兄,是那些相信他们能带来希望的村民。
傍晚时分,哨探带来了消息:秦宗权在刘家村外扑了个空,正气急败坏地往回赶。陈砚心里一紧,算算时间,秦猛他们应该刚到主营附近,能不能在秦宗权回去前得手?
夜幕降临时,西边的天空突然亮起一片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陈砚和密营的弟兄们都涌到岸边,看着那片火光欢呼起来——是秦猛他们得手了!
“先生,你看!”阿武指着远处,只见一支队伍正朝沼泽这边奔来,领头的正是秦猛,虽然衣衫褴褛,却举着一面缴获的军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等秦猛他们回到密营,才知道这次袭扰有多惊险。他们烧掉了秦宗权的粮仓,缴获了二十多车兵器,却在撤退时遇上了回援的骑兵。幸亏村民们熟悉地形,带着府兵们钻进了密林,才甩掉追兵。
“秦宗权这次怕是要疯了。”秦猛喝着热酒,脸上记是得意,“听说他在主营前摔了三个酒杯,扬言要踏平沼泽!”
陈砚却没那么乐观,他看着那面缴获的军旗,上面绣着“秦”字,针脚粗糙,却透着股凶气。“他越是气急败坏,咱们越要小心。”他对秦猛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第二天一早,去哨卡的弟兄就发现,秦宗权的人在漕渠沿岸筑起了高台,上面架着投石机,正对着沼泽的方向。
“他这是想困死咱们。”秦猛看着远处的高台,脸色凝重,“投石机扔不了太远,但架在高台上,刚好能打到密营的入口。”
陈砚望着那些高台,忽然笑了:“他能架投石机,咱们也能。让老铁匠把抛石机再改改,咱们也在土山上架几台,看谁扔得远。”
老铁匠们听说要和秦宗权的投石机较量,顿时来了劲。连夜赶工,把抛石机的木架加粗,牛筋换成了更结实的麻绳,还在前端加了个铁箍,说是能让石头飞得更稳。
三天后,秦宗权的投石机果然开始朝沼泽里扔石头,虽然大多落在了芦苇荡里,却也有几块砸到了密营的入口,吓得守哨的弟兄赶紧躲进掩l。
“该咱们了。”陈砚站在土山上,看着秦猛和几个弟兄费力地拉开抛石机的牛筋。阿武把一块裹着火药的石头放进木槽,陈砚大喊一声:“放!”
只听“嗖”的一声,石头拖着火星飞出,越过沼泽,正好砸在最近的高台上!“轰隆”一声巨响,高台塌了半边,上面的兵卒尖叫着摔了下来。
“好!”密营里爆发出欢呼声。秦宗权的人显然没料到沼泽里能扔出这么远的石头,一时慌了神,投石机的攻势也停了。
陈砚看着远处慌乱的敌军,心里却隐隐觉得,这场仗,怕是还得打很久。秦宗权虽然吃了亏,但兵力仍在,而他们,不过是靠着沼泽天险和几分运气,才能撑到现在。
“得找个盟友。”陈砚对秦猛道,“光靠咱们,迟早会被他耗死。”
“找谁?”秦猛问道,“这附近的军阀不是投靠秦宗权,就是自身难保。”
“我听说,邓州那边有支义军,首领姓王,据说很得民心。”陈砚道,“咱们派个人去联络一下,看看能不能联手抗秦。”
秦猛想了想,点头道:“我让老兵去,他认识路,人也机灵。”
瘸腿老兵听说要去邓州联络义军,当即收拾了行装,换上百姓的衣服,趁着夜色离开了密营。陈砚站在土山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芦苇荡里,心里默默祈祷——这一步棋,一定要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