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业资本倾尽全力的包装运作,如同投入熔炉的巨量燃料,将李长庆与赵思萍共同主理的专栏热度推至令人眩晕的高峰。他们的名字,经由资本巨手的反复擦拭,已然成为“新知汇”平台上熠熠生辉、象征着成功与机遇的金字招牌,吸引着无数渴求逆袭神话的目光。王振业志得意满,龙心大悦,决定将这场资本与流量共舞的盛宴推向顶点——一场规模空前、极尽奢华的线下读者见面会暨专栏庆功宴应运而生。地点选在市中心那座傲视群伦的顶奢酒店,其标志性的云端宴会厅高悬于尘嚣之上,透明的玻璃穹顶外是璀璨的城市星河,厅内则预备上演一场精心编排的繁华幻梦。
消息甫一放出,便引爆了全城关注。见面会的入场券瞬间变得炙手可热,一票难求。无数被“草根逆袭”的煽情叙事和那些标新立异的“怪理论”所吸引的狂热粉丝,如同嗅到蜜糖的蜂群,趋之若鹜。嗅觉灵敏的媒体更是闻风而动,早早架起了长枪短炮,唯恐错过这场流量风暴的中心。振业资本斥巨资打造这场盛典,现场极尽铺张之能事。水晶吊灯折射出亿万道流光溢彩,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幻之境。盛装出席的宾客们衣香鬓影,华服与珠宝在灯光下交相辉映,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水与精致点心的甜腻气息。巨大的弧形led屏幕占据舞台背景,循环播放着耗费重金制作的专栏宣传片,画面精美,配乐激昂。李长庆和赵思萍的巨幅海报分立两侧,他们脸上挂着被精心设计过的、仿佛能捧在手心的笑容可掬,正接受着台下人群目光汇聚而成的、近乎顶礼膜拜的注视。
李长庆站在聚光灯的边缘,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由顶级裁缝量身定制的西装,此刻却像一副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着他的躯体和灵魂。昂贵的面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他脸上维持着经lily和小吴反复指导、训练有素的得体微笑,肌肉因长久的紧绷而微微发酸。在lily和小吴一左一右的严密簇拥下,他感觉自己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一件被擦拭得锃亮、陈列在展柜里的精致展品,正被动地接受着四面八方疯狂闪烁的闪光灯的无情洗礼,以及台下粉丝们一波高过一波的狂热追捧浪潮。相比之下,一旁的赵思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她努力挺直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挺拔自信,但身上那件剪裁复杂、缀满珠片的昂贵礼服,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紧裹着她,让她束手束脚,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扯坏了这价值连城的束缚。尽管专业化妆师为她描绘了无懈可击的精致妆容,却掩盖不住她眼神深处弥漫的疲惫,以及一种与这喧闹浮华场合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仿佛她的灵魂正漂浮在这片金碧辉煌之外。
在全场万众瞩目之下,王振业步履从容地登上了舞台中央。他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显掌控一切的从容。手持话筒,他侃侃而谈,语调抑扬顿挫,充满感染力。在他的话语中,振业资本被塑造成一个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辉的巨人——一个致力于“赋能个体”、“传播智慧”、“助力每一个平凡梦想”的崇高平台。他将《奇奇怪怪的理论》专栏取得的巨大成功,毫不吝啬地归功于平台的“远见卓识”和“无与伦比的资源加持”。他转向李长庆和赵思萍,用饱含赞誉的语调,盛赞李长庆的“才华横溢,思想深邃如海”,称颂赵思萍的“坚韧不拔,如磐石般不可动摇”。他激情洋溢地宣称,这两位正是“时代浪潮中敢于逆流而上的真正弄潮儿”,是振业资本核心价值观的最佳代言人,他们的故事完美诠释了资本与奋斗结合所能创造的奇迹。
台下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刺眼的闪光灯交织成一片光的海洋,疯狂捕捉着台上这象征成功的完美画面。李长庆站在舞台侧翼的阴影里,目光穿透炫目的光晕,落在聚光灯下那个意气风发、仿佛正在指点江山的王振业身上。那些冠冕堂皇、充满溢美之词的演讲,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酸涩感直冲喉咙。眼前的奢华景象瞬间模糊、扭曲,取而代之的是父亲躺在病床上那张被病痛折磨得灰败绝望的脸庞,是那些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在绝望深渊里辗转反侧的冰冷夜晚,是那间狭小出租屋里永远挥之不去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潮湿霉味。这些记忆碎片尖锐地刺破眼前的浮华幻象。
王振业致辞完毕,满面春风,如同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他优雅地转向舞台一侧的李长庆和赵思萍,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下面,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专栏真正的灵魂人物,李长庆先生和赵思萍女士,来到台前,与大家分享他们的心路历程和宝贵感悟!”他特意看向李长庆,眼神中充满鼓励和期许,“特别是我们的长庆,你的见解总是那么鞭辟入里,直指人心,相信今天也一定能带给我们更多思想的火花!”
话筒被工作人员恭敬地递到了李长庆手中。刹那间,台下鼎沸的人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饱含着热切的期待与毫不掩饰的崇拜,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形成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旁边的赵思萍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担忧地望着李长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李长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得仿佛吸入了整个大厅的浮华与虚假。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舞台最中央那束最耀眼的聚光灯下。强烈的光芒将他笼罩,将他额前那些早生的、掺杂着银丝的花白头发映照得纤毫毕现,每一根都清晰可辨。他脸上那副维持了整晚的、训练有素的得体微笑,如同冰雪消融般,一点一点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肃穆,那肃穆中又蕴藏着一丝深沉的悲悯,仿佛一位即将揭示残酷真相的祭司。金碧辉煌的大厅在他眼中,此刻更像一座巨大的祭坛。
他没有如所有人预想的那样,开始分享那些被包装好的“成功经验”或是对平台的感激涕零。他缓缓开口,声音通过高保真麦克风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之前的喧嚣:“感谢大家的热情。站在这里,看着眼前这盛况空前的场面,听着那些……溢美之词,”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台下,“我忽然想起了我们专栏里,曾经深入探讨过的一个理论——‘幸存者偏差’。”
台下瞬间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人们交头接耳,脸上露出困惑和好奇。王振业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不自然。台下前排,一直如鹰隼般观察的陈默,不动声色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紧紧锁定了台上的李长庆。
李长庆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光鲜亮丽的面孔上,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人群,穿透了华丽的墙壁,投向了更遥远、更晦暗的所在:“‘幸存者偏差’冷酷地提醒我们,我们眼前所聚焦的这些所谓的‘成功者’,仅仅是极少数、极其偶然地‘幸存’下来的幸运儿。而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更多的、数量庞大得无法想象的失败者,他们早已销声匿迹,他们的声音被时代的喧嚣无情淹没,他们的挣扎、痛苦和无声的坠落,构成了无人知晓、也无人愿意倾听的沉默背景。”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于是,一种极具诱惑力也极其危险的错觉便产生了:成功似乎是普遍的,是触手可及的,是努力就能必然摘取的果实。就像今天站在这里的我,还有思萍,在许多人眼中,我们是‘幸存者’,是‘逆袭’的传奇代表。”
他略微提高了声调,那声音里的穿透力更强了,直抵人心:“但是,各位!请大家认真地、诚实地想一想,那些没能‘幸存’下来的人呢?那些同样怀揣着炽热梦想、同样付出了巨大努力甚至更多血汗,最终却只能铩羽而归、黯然退场的人呢?那些仅仅因为一次失败的投资决策、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一次如同我们当初那样被无情碾碎的小小摊子……就瞬间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无法翻身的人呢?他们的存在,难道就毫无意义吗?他们的故事,难道就不值得被看见吗?”
宴会厅里原本热烈喜庆的气氛,如同被急速冷冻,变得诡异而凝重。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李长庆身上,充满了惊愕、不解,以及一丝被戳破幻象的不安。
李长庆的目光在死寂中缓缓移动,最终,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束,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台下主宾席上那个笑容已然彻底凝固的王振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王总刚才慷慨激昂地说,振业资本赋能个体,传播智慧,助力梦想!说得多么动听,多么冠冕堂皇!但此刻,站在这里,我心中只有一个问题,一个必须问出来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听众的耳中,“当那些‘非幸存者’,那些在生活的绝境中苦苦挣扎、濒临崩溃的个体,当他们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向振业资本旗下那些挂着‘普惠金融’招牌的贷款公司伸出求援之手时,他们真正得到的,是所谓的‘赋能’吗?还是饮鸩止渴、足以将他们彻底拖入地狱深渊的高利贷?!是雪中送炭、助力梦想的温暖援手吗?还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用卑劣手段进行恶意收购,将他们最后一点赖以生存的根基都无情夺走的冰冷铁钳?!”
“轰——!”
这石破天惊的控诉,如同将一瓢冰冷刺骨的冷水狠狠泼入滚烫沸腾的油锅!整个奢华无比的云端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
记者们的反应最为迅猛,如同嗅到了浓烈血腥味的鲨鱼群,瞬间疯狂了!快门声连成一片刺耳的爆响,闪光灯亮得如同白昼,无数支录音笔和话筒不顾一切地伸向舞台,伸向脸色剧变的王振业,伸向那些呆若木鸡的振业高管。粉丝们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幻灭的茫然,巨大的惊愕之后是嗡嗡作响、鼎沸而起的议论声浪,整个大厅陷入一片混乱的喧嚣。王振业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得能滴出水的铁青,额角的青筋因为暴怒而剧烈跳动。陈默反应极快,猛地起身,眼神凶狠,试图冲上舞台制止李长庆。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也如临大敌,迅速从各个角落向舞台中心围拢过来,形成一道人墙。
混乱中,赵思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凉。她看到几个彪形大汉般的安保已经冲到李长庆身边,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拉住他,保护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李长庆即将被安保人员控制住的危急关头,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音量提升到极限,那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视死如归的悲壮,竟奇迹般地盖过了全场的喧嚣与骚动:
“各位!醒醒吧!‘幸存者偏差’让我们只看到金字塔尖上那一点点光鲜亮丽的成功幻象,却刻意忽略了塔基之下那累累的、无声的白骨!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以一个被包装出来的‘成功者’身份,而是以一个曾经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被资本游戏害得几乎家破人亡的‘非幸存者’的身份!我要撕开这层华丽的伪装,告诉大家一个被资本力量刻意掩盖的、血淋淋的真相!”他一边厉声控诉,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西装内袋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而精准地操作着。那个他视若性命、加密保存的文件夹被瞬间打开。里面收集的铁证——振业资本旗下贷款公司那些标注着超高利率、布满陷阱条款的电子合同截图;数位被恶意收购逼得走投无路的企业主泣血写下的、字字血泪控诉的文字记录;甚至还有一段音质有些模糊、却是他冒着巨大风险偷偷录下的、与某个振业系催收人员的通话录音——录音里,对方气焰嚣张的威胁声清晰可闻:“不还钱?老子搞死你全家信不信?!”——这些文件,被他一股脑地通过早已准备好的无线连接,瞬间投射到了舞台后方那面巨大的、原本循环播放着光鲜亮丽宣传片的led主屏幕上!
铁证如山!尽管可能只是庞大冰山显露出来的一角,但那些冰冷的数字、那些泣血的文字、那嚣张狠毒的威胁录音,已足以构成触目惊心的画面和声音冲击!它们赤裸裸地呈现在所有来宾面前,撕碎了振业资本精心编织的华丽谎言!
刹那间,整个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云端宴会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掌声、背景音乐都消失了,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剩下led巨幕上那些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文字、刺目惊心的数字,以及音响里循环播放的催收人员那嚣张狠毒的威胁声在空旷而死寂的空间里冰冷地回荡!无数双眼睛,从最初的震惊茫然,迅速转变为骇然恐惧,最终化为被欺骗、被愚弄的熊熊怒火!记者们的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追捧明星,而是如同历史的见证者,拼命捕捉着这惊天动地的世纪反转现场!
王振业的脸色已由铁青转为一种濒临爆发的酱紫色,额角脖颈处青筋暴跳如扭曲的蚯蚓。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手指如同淬毒的标枪,直直地戳向台上的李长庆,对着正冲过来的陈默和安保人员发出声嘶力竭、完全失态的咆哮:“抓住他!快!把他给我抓起来!诽谤!这是赤裸裸的恶意诽谤!他在造谣!毁谤!”
现场彻底大乱!失去了秩序的束缚,场面瞬间失控。安保人员凶神恶煞般扑向舞台上的李长庆,动作粗暴。记者们一拥而上,话筒和摄像机镜头如同丛林般密集,几乎要怼到王振业和李长庆的脸上,争相记录这爆炸性的一幕。粉丝们陷入巨大的混乱,尖叫、推搡、茫然不知所措,有人试图离开,有人呆立原地,有人则愤怒地看向振业资本的方向。
在汹涌混乱的人潮中,李长庆瞥见赵思萍被疯狂推挤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脸色煞白如纸,随时可能被踩踏。他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无视扭住自己胳膊的彪形大汉,朝着赵思萍的方向嘶声裂肺地吼道:“思萍!走!快走!去老地方!记住!”
赵思萍泪眼朦胧中,看到李长庆被几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安保死死扭住双臂,粗鲁地向后反剪。他挣扎着,那花白的头发在剧烈的动作中变得凌乱不堪,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然而,就在这混乱暴力的瞬间,他投向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无比沉重的托付,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以及一种坦然赴死的决然。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狠狠一咬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借着人群推搡造成的混乱和视线遮挡,猛地矮身,像一尾灵巧而决绝的鱼,钻入汹涌澎湃、惊慌失措的人潮缝隙之中,几个闪身,便彻底消失在身后那片金碧辉煌、此刻却已沦为地狱的宴会厅深处。
李长庆被粗暴地拖拽下舞台,押向未知的后台黑暗。在身体被强行扭转带离的最后一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王振业那张因暴怒和恐惧而彻底扭曲变形、狰狞如恶鬼的脸孔。他还看到了陈默,那个一直隐在幕后的男人,此刻就站在王振业身后不远,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舞台刺目的残光,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闪烁着毒蛇般冰冷、怨毒、充满算计的寒光,死死地钉在他的身上。
在这片由他亲手引爆的混乱风暴中心,李长庆被反剪着双臂,身体承受着粗暴的推搡。然而,在那张写满疲惫与沧桑的脸上,却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一丝惨淡却又无比释然的笑容。如同完成了毕生使命。火种,带着真相与反抗的烈焰,终于被他奋力投掷了出去,点燃了这片虚假繁荣的帷幕。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雷霆万钧的无情镇压,还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他都坦然认了,无怨无悔。至少,那些被刻意遗忘、被深深掩埋的“非幸存者”的悲鸣,那些被资本铁蹄践踏过的累累白骨所代表的无声控诉,终于在这片用谎言堆砌的金碧辉煌之中,被撕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血淋淋的巨大裂口!光,正从这道裂缝中,艰难地透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