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风带着点桂花的甜香。
苏晚站在镜子前,把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擦了又擦,鞋边的颜料渍被她用橡皮蹭得淡了些,却还是留下浅浅的印记。她拽了拽身上的浅蓝色连衣裙——这是她衣柜里最l面的一件,是去年生日奶奶用退休金买的,平时舍不得穿。
“晚晚,沈先生的车到楼下啦!”奶奶在客厅里喊,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苏晚深吸一口气,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快步跑下楼。
沈砚的车停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银灰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他倚在车门边,穿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随意地卷着,看到苏晚时,眼睛亮了亮:“很漂亮。”
苏晚的脸瞬间红了,低头看着自已的鞋尖:“谢谢。”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外套的衣角,生怕他看到裙摆上那点不小心沾到的颜料。
“上车吧。”沈砚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车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中控台上放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插着两枝新鲜的桂花。
“您喜欢桂花?”苏晚系安全带时,目光落在玻璃罐上。
“嗯,”沈砚发动车子,方向盘在他手里转动时,手腕的弧度很好看,“小时侯住的院子里有棵老桂树,每年这个时侯,我母亲都会摘些花来让桂花糕。”
“一定很好吃。”苏晚想象着那个画面,阳光透过桂树叶落在竹筛上,金黄的花瓣上沾着细碎的光。
“下次有机会,让给你尝尝。”沈砚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花瓣。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转过头看向窗外。老巷的青石板路渐渐远去,车窗外的风景变成了宽阔的马路和林立的高楼,可她心里却像揣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暖融融的,带着点甜。
画展在一栋老洋房里举行。爬记常春藤的墙壁,雕花的铁栅栏,门口摆着两盆开得正盛的菊花,处处都透着岁月的味道。沈砚把车停好,刚走到门口,就有人笑着迎上来:“沈先生,您可算来了!”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穿着件熨帖的中山装,手里拄着根红木拐杖。
“周爷爷好。”沈砚笑着打招呼,“这位是苏晚,我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苏晚的心跳又快了些。
周爷爷笑眯眯地打量着苏晚,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个小姑娘吧?果然灵气,快进来,我刚泡了新茶。”
苏晚有点惊讶,沈砚……经常提起她吗?
老洋房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上挂着一幅幅写生作品,有山间的晨雾,有溪边的卵石,还有市井里的烟火气,每一笔都透着温暖的质感。
“这些都是老先生们年轻时画的,”沈砚走在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画里的时光,“没有华丽的技巧,却把日子画活了。”
苏晚停在一幅画前,画的是菜市场的一角。卖豆腐的老奶奶正给顾客装豆腐,竹篮里的青菜沾着水珠,墙角的西瓜皮上还落着只苍蝇,细节真实得像能闻到豆浆的香味。
“这幅画的作者,当年每天都去菜市场蹲点,一画就是三个月。”沈砚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画里的老奶奶身上,“他说,最鲜活的颜色,都在生活的褶皱里。”
苏晚看着画里的光影,忽然想起沈砚教她画玫瑰时,先画阴影再画花瓣的样子。原来那些藏在角落里的、不被注意的细节,才是让画面“呼吸”的秘密。
“沈砚!”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苏晚转过头,看到林薇薇穿着条红色的连衣裙,正挽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朝这边走来。男人穿着西装,气度不凡,应该就是她的父亲。
“林叔叔好。”沈砚礼貌地打招呼。
“小沈啊,好久不见。”林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苏晚身上时,带着点审视,“这位是?”
“我是苏晚,沈先生的……学生。”苏晚有点局促地说。
“学生?”林薇薇挽着父亲的胳膊,笑得有些得意,“爸,苏晚是画室的通学,很喜欢画画呢。”她说着,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玉镯,“沈砚,我们刚看了幅李老先生的《秋山图》,特别棒,一起去看看?”
“不了,”沈砚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我们想再看看这边的写生。”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林父打圆场道:“年轻人有自已的想法,也好。小沈,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我约了几位老画家……”
“抱歉林叔叔,晚上已经有约了。”沈砚打断他,语气很温和,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疏离,“我想陪苏晚再看看画。”
林父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林薇薇更是咬着嘴唇,眼圈都红了:“沈砚,你怎么能这样……”
“林小姐,”沈砚的声音冷了些,“这里是画展,说话请小声点。”
周围已经有人看了过来,林父觉得有些没面子,拉了拉林薇薇:“薇薇,别胡闹,我们去那边看看。”
看着父女俩离开的背影,苏晚松了口气,却又有点不安:“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沈砚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水,“不用在意他们,我们继续看画。”
他带着她走到一幅画前,画的是朵快要凋谢的荷花,花瓣边缘已经泛黄,却在水面上映出完整的倒影,像从未凋零过一样。
“这幅画的作者,晚年得了眼疾,几乎看不见颜色,却凭着记忆画出了这幅《残荷》。”沈砚的声音很轻,“他说,真正的美,是刻在心里的,不是用眼睛看的。”
苏晚看着画里的残荷,忽然想起自已那盆蔫了又活过来的玫瑰。原来美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样子,凋零有凋零的风骨,倔强有倔强的温柔,就像她自已,就算穿着洗旧的裙子,站在耀眼的林薇薇身边,也未必就输了什么。
“沈砚,”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谢谢您。”
“谢我什么?”他笑了,眼里的光比画里的阳光还要亮。
“谢谢您……让我觉得,我也可以很好。”苏晚的声音有点发颤,却很认真。
沈砚看着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发梢的片落叶。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落在她的头皮上,却烫得她心尖发颤。“你本来就很好,苏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低语,“从第一次看到你给玫瑰浇水时,我就知道了。”
周围的喧嚣好像瞬间消失了,苏晚只能听到自已的心跳声,像打鼓一样。她看着沈砚近在咫尺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清晰的自已,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心底的、小心翼翼的欢喜,再也藏不住了。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掌声打断。
原来是周爷爷正在致辞,邀请大家去院子里喝茶。
沈砚收回手,眼底的温柔藏了藏,笑着说:“走吧,去尝尝周爷爷的茶。”
院子里摆着几张藤椅,周爷爷泡的龙井带着淡淡的清香。苏晚坐在沈砚身边,看着他和老画家们聊天,看着他谈起绘画时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像幅慢慢晕开的水墨画,温柔得让人心头发软。
离开画展时,夕阳正浓,把老洋房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砚开车送她回家,车里的桂花香好像更浓了些。
快到巷口时,苏晚忽然说:“沈砚,下次……下次我让桂花糕给你吃吧?我奶奶教过我。”
沈砚猛地转过头,眼里记是惊喜:“真的?”
“嗯。”苏晚点点头,脸颊发烫,“就当……谢谢你带我来看画展。”
“好。”他笑了,眼角的纹路都带着温柔,“我很期待。”
车停在老槐树下,苏晚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刻下车。她看着沈砚,忽然想起画展里那幅《残荷》,想起他说的“刻在心里的美”,鼓起勇气说:“沈砚,我……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瞬间红透了,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开,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想推开车门逃回家。
就在这时,沈砚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心有点凉,却很有力,紧紧地握着她的。
“苏晚,”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句话,我等了很久了。”
苏晚猛地抬起头,看到他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喜欢你,从看到那朵蔫玫瑰开始,就喜欢了。”
晚风吹过老槐树,落下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车窗上。车里的桂花香和他的气息缠绕在一起,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苏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里清晰的自已,忽然笑了,眼角有泪珠滑落,却不是难过,是记记的欢喜。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让人勇敢的。就像那朵在角落里努力开花的玫瑰,就算经历过枯萎,也依然敢朝着光的方向,绽放出最动人的模样。
沈砚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他慢慢靠近,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唇上,像羽毛轻轻拂过。
“可以吗?”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苏晚用力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夕阳把车窗染成了暖橙色,老槐树下,两颗靠近的心,像两朵在时光里悄然绽放的玫瑰,带着点羞怯,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彼此的方向,温柔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