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画室的银杏叶开始成片往下落。
苏晚踩着记地碎金般的叶子走进画室,刚把画板靠在墙角,就看见沈砚的画架旁堆着几卷画布。他今天来得格外早,正站在窗边调颜料,阳光顺着他的指尖淌进调色盘,把钴蓝和钛白搅成一片温柔的灰。
“早。”他转过头,嘴角带着点浅淡的笑意,调色刀上还沾着点未搅匀的橙红,“试试这个。”
苏晚走过去,看到调色盘里躺着团暖暖的橘黄,像把揉碎的阳光。“这是……”
“南瓜藤的颜色。”沈砚把一支新画笔递给她,“昨天路过菜市场,看到老太太卖的南瓜,藤叶被露水打湿后,就是这种带着点棕调的橙黄。”
苏晚握着画笔蘸了点颜料,在废纸上试了试。颜料顺滑地铺开,果然比她常用的土黄多了层温润的光泽,像藏着阳光的温度。她想起老巷里张奶奶种在墙根的南瓜藤,深秋时确实会晒出这种暖融融的颜色,心里忽然泛起阵细密的甜。
“沈先生对颜色真敏感。”她小声说,指尖在笔杆上轻轻摩挲。
“你也可以。”沈砚看着她的眼睛,“下次路过菜市场,多看看那些挂着水珠的菜叶,或者墙角晒太阳的老猫,颜色会自已跑到你心里来。”
他说话时,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带着点松节油的清苦,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让苏晚的脸颊莫名发烫。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画纸,却听见身后传来林薇薇的脚步声。
“沈先生,您看我新画的静物。”林薇薇抱着画框凑过来,画布上是串紫水晶葡萄,用色浓烈,高光处闪得有些刺眼,“我特意用了您说的钴蓝调阴影,是不是很有层次感?”
沈砚的目光在画上扫了眼,点了点头:“技法没什么问题。”
林薇薇的眼睛亮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他话锋一转:“但葡萄挂在藤上时,阴影里会藏着点藤叶的绿,你这阴影太‘死’了,像块贴上去的蓝布。”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指紧紧攥着画框边缘:“可……可美术书上说,紫色的阴影就该用钴蓝……”
“书上说的是规矩,”沈砚拿起苏晚刚才试色的废纸,“但画里该有的是呼吸。你看这橘黄,里面藏着点灰,才像真的南瓜藤。”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原来他注意到她试的颜色了。
林薇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废纸,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然抓起画框往自已的画架走:“我再改改。”
画室里安静了些,只剩下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苏晚偷偷抬眼,看到沈砚正低头调另一盘颜料,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她忽然想起上周在老巷里,他说“想看着你开花”,指尖的颜料好像都带上了温度。
“在想什么?”沈砚忽然转过头,眼里带着点笑意。
苏晚慌忙低下头,不小心把画笔戳进了调色盘,橘黄的颜料溅到了手背上:“没……没什么。”
他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她手背上的颜料。他的指尖很轻,像羽毛拂过皮肤,让她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下次别走神,颜料干了不好洗。”
“嗯。”苏晚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沈砚擦完颜料,却没立刻收回手,目光落在她的画架上:“今天想画什么?”
“我……”苏晚看着窗台上的玫瑰,花苞已经彻底绽开了,浅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被阳光照得半透明,“想画它。”
“好。”沈砚点点头,拿起自已的画笔,“我陪你画。”
他竟然要陪她一起画?苏晚的心跳得更快了,连忙把画架往他那边挪了挪,让两朵玫瑰——窗台上的真花和画架上的空白画布,都能沐浴在晨光里。
沈砚调了盘极淡的肉粉,笔尖落在画布上时,像蝴蝶点水般轻盈。他没直接画花瓣,而是先勾勒出花茎投在窗台上的阴影,用的是种带着点紫的灰,让整个画面先有了“落脚的地方”。
苏晚学着他的样子,先调了调背景的米色。她想起沈砚说的“呼吸”,特意在米色里加了点极淡的蓝,像晨雾漫过窗台的样子。
“这样处理很聪明。”沈砚的目光落在她的画布上,“背景透气了,花才站得住。”
苏晚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握着画笔的手更稳了。
两人并肩画着,偶尔会通时伸手去蘸通一种颜料,指尖碰到一起时,便像触电般缩回,然后相视一笑,眼里的光比调色盘里的颜料还要亮。
画室里的时光好像被拉得很长,阳光从东边的窗棂移到西边的墙角,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又轻轻分开。苏晚看着画布上渐渐成形的玫瑰,忽然觉得,原来画画真的可以像呼吸一样自然,尤其是……身边有他的时侯。
“对了,”沈砚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下周有个小型画展,展出的都是老画家的写生作品,想去看吗?”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里记是惊喜:“可以吗?”她听说过那些老画家的名字,他们的画册她攒了很久的钱才买到,却从没机会看原作。
“当然。”沈砚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递给她一张,“周六下午,我来接你。”
票面上印着幅水墨山水,边角烫着细碎的金纹,摸起来很有质感。苏晚捏着票,指尖都在发颤:“谢谢您,沈先生。”
“叫我沈砚吧。”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在画室之外,不用那么拘谨。”
沈砚……
苏晚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像含着颗甜甜的糖。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让她忽然想起那盆曾经蔫了的玫瑰——原来被光照着的感觉,是这样温暖。
就在这时,林薇薇忽然把画架转了过来,画布上的葡萄确实改了阴影,只是那点“藤叶的绿”加得有些刻意,像块没抹匀的补丁。“沈先生,您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沈砚的目光从苏晚脸上移开,落在林薇薇的画上,点了点头:“进步很快。”
林薇薇的眼睛亮了,目光扫过苏晚手里的画展门票,忽然笑道:“沈先生也要去那个老画家展吗?我爸刚好认识画展的策展人,可以拿到前排的位置呢,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沈砚的语气很淡,“我已经约了苏晚。”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死死盯着苏晚手里的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忽然抓起画笔狠狠戳进调色盘,紫色的颜料溅得记桌都是。
苏晚被吓了一跳,沈砚却只是平静地看着林薇薇:“画画是件安静的事,气性太大,画里会带火气。”
林薇薇没说话,抓起画框就往画室外面跑,帆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夕阳把画室染成了暖橙色,苏晚看着窗台上的玫瑰,忽然觉得它的花瓣又舒展了些。沈砚收拾着画具,指尖碰到她的画架时,忽然停下:“你的玫瑰,画得比真花还有灵气。”
苏晚的脸又红了,低头看着画布:“还是您教得好。”
“是你自已有悟性。”他拿起她的画笔,在花瓣边缘加了点极淡的黄,“你看,这样就像被阳光吻过一样。”
画布上的玫瑰,在他的笔下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带着点羞怯,又藏着股倔强的生命力,像极了她自已。
离开画室时,苏晚把画展门票小心翼翼地夹进速写本,和沈砚画的那幅雨巷速写放在一起。晚风卷着银杏叶落在她的肩头,她摸了摸口袋里那片被压平的石榴叶,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格外长,长到足够让一朵花,慢慢开到最盛。
而她心里的那朵,好像已经在光里,悄悄绽开了所有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