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阳光是被风卷进画室的。
苏晚刚把洗干净的画笔挂在绳上,就见一道金晃晃的光斜斜切进来,落在沈砚昨天坐过的画架上,把蒙在上面的防尘布照得透亮。她走过去轻轻掀开布,画架上还留着淡淡的铅笔印,是他画玫瑰时落下的,像串没说出口的密码。
“发什么呆呢?”李叔端着个搪瓷杯从外面进来,杯沿沾着圈褐色的茶渍,“今天天气好,把那盆宝贝玫瑰搬出去晒晒?”
苏晚“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抱起铁皮柜上的花盆。玫瑰的新叶又舒展了些,浅粉色的花瓣尖从花苞里探出来,被阳光一照,像裹着层蜜糖。她把花盆放在窗台上,让阳光正好落在花瓣上,忽然想起沈砚说的“心里的光”,指尖忍不住轻轻碰了碰花瓣。
“对了,”李叔呷了口茶,眼睛瞟向墙角的画架,“沈先生昨天是不是送你回来的?林薇薇那丫头早上来就念叨,说沈先生对你另眼相看呢。”
苏晚的脸“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去整理画纸:“李叔您别听她瞎说,沈先生就是……就是顺路。”
“顺路?”李叔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他那车开进来得倒三次,顺哪门子路?小苏啊,李叔是过来人,沈先生那样的人,眼里有光的时侯,藏不住的。”
眼里的光?
苏晚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下,痒痒的。她想起昨晚在雨巷里,他把手机塞进她手里时,路灯在他眼里投下的细碎光斑,确实亮得像落了星星。
正想着,画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林薇薇抱着个崭新的颜料盒走进来,看到窗台上的玫瑰,脚步顿了顿,嘴角撇了撇:“哟,这破花还没死呢?苏晚,你还真把它当宝贝了。”
苏晚没接话,转身去拿自已的颜料。她的颜料都是最普通的管状,有些管口都干硬了,是她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和林薇薇手里那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进口颜料比起来,寒酸得像个笑话。
“沈先生今天会来吧?”林薇薇把颜料盒放在桌上,故意发出“啪”的一声响,“我爸特意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颜料,说这种油彩混松节油的时侯,会有种杏仁香,沈先生肯定喜欢。”
她说着,打开颜料盒给周围的通学看。银灰色的盒子里,颜料挤得整整齐齐,像一排精致的小蛋糕,确实比苏晚那堆皱巴巴的管子好看多了。
苏晚捏着自已那支快用完的赭石色颜料,指尖有点发凉。她想起沈砚那天说她的橡皮有松节油清香,心里忽然有点发慌——他当时说的,是不是客套话?
“苏晚,你的画借我看看呗?”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凑过来,指着她画架上那幅没完成的雨巷速写,“我觉得你画的雨丝特别好,像真的在动一样。”
苏晚愣了一下,把画架往旁边挪了挪:“还没画完,不好看。”
“挺好看的呀,”男生挠了挠头,“尤其是墙角那个小水洼,里面还映着路灯的影子,你怎么想到画这个的?”
“我……”苏晚正想说话,就被林薇薇打断了。
“就这也叫好看?”林薇薇走过来,扫了眼那幅画,嗤笑道,“笔触这么乱,颜色也脏,也就你们这种不懂画的觉得好。真正的好画,得像我这样。”
她说着,把自已的画转过来。画上是片向日葵花田,金灿灿的,笔触流畅,色彩明艳,确实比苏晚的画看起来“专业”得多。
“向日葵象征着阳光和希望,”林薇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沈先生肯定喜欢这种积极向上的画,不像某些人,整天就知道画些阴沉沉的东西。”
苏晚的手指攥紧了画笔,指节泛白。她画的雨巷不好吗?那些湿漉漉的青石板,窗台上垂下来的绿萝,还有水洼里晃动的灯影,都是她在雨夜里慢慢观察出来的,每一笔都藏着她的心跳。可在林薇薇眼里,却成了“阴沉沉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苏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抬头望去,果然是沈砚。
他今天穿了件浅卡其色的风衣,手里拿着个牛皮纸包,看到苏晚时,眼睛亮了亮,径直朝她走过来:“昨天的手机,方便还我吗?”
“哦!在这儿!”苏晚慌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沈砚接过手机,顺手把牛皮纸包递给她:“给你的。”
“给我的?”苏晚愣住了,没敢接。
“打开看看。”沈砚的嘴角带着笑意。
苏晚犹豫着拆开纸包,里面是一个深绿色的颜料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都磨得发亮,但擦得很干净。她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二支颜料,管口都用保鲜膜仔细包着,旁边还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沈砚清隽的字迹:“旧物,觉得你会用得上。”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苏晚连忙把盒子合上递回去。她认得这个牌子,是很有名的老牌子,虽然看起来旧了,但比林薇薇那套进口颜料还要珍贵。
“拿着吧,”沈砚没接,而是指了指颜料盒底层,“里面有我调颜色的笔记,或许对你有帮助。”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看向颜料盒底层,果然压着几页泛黄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各种颜色的调配比例。
“沈先生,您怎么给她送东西呀?”林薇薇凑过来,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我爸也给您带了颜料,说是……”
“谢谢,心意领了。”沈砚礼貌地打断她,目光却落在苏晚的画架上,“在画雨巷?”
“嗯。”苏晚点点头,把颜料盒抱在怀里,像抱着团温暖的光。
沈砚走到画架前,仔细看着那幅画。雨丝被她用极细的线条勾勒出来,带着点微微的倾斜,墙角的水洼里,路灯的影子被她用淡紫色和鹅黄色叠在一起,真的有种晃动的感觉。
“这里可以再加点钴蓝。”他拿起一支铅笔,在水洼边缘轻轻画了道弧线,“雨夜里的影子,会带点冷调的反光。”
苏晚凑近了看,果然,加了钴蓝的位置,一下子有了种湿漉漉的凉意,比之前生动多了。
“还有这里,”沈砚的指尖点在巷口的老槐树上,“树皮的纹理可以用干笔皴擦,会更有质感。”
他说话的时侯,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带着点松节油的清香,和她橡皮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苏晚的脸颊发烫,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腔。
周围的通学都看呆了,尤其是林薇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捏着画笔的手都在抖。
“沈先生,您怎么对她的画这么上心啊?”一个女生忍不住问。
沈砚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晚怀里的颜料盒上,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因为她的画里有呼吸。”
“呼吸?”大家都愣住了。
“嗯,”沈砚的嘴角弯了弯,“好的画是会呼吸的,会让你感觉到风在动,雨在飘,会让你想起某个瞬间的心跳。苏晚的画,就有这种呼吸。”
苏晚抱着颜料盒,眼眶忽然有点热。她想起奶奶常说的,人活着得有精气神,原来画也一样,得有呼吸。
林薇薇再也待不下去了,抓起自已的画架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不小心撞到了墙角的拖把,颜料盒“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颜料管滚了一地。
没人去捡。
沈砚没在意,继续看着苏晚的画:“下午有空吗?我想去上次那个老巷拍点照片,你对那里熟,能不能当个向导?”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里记是不敢置信:“我?”
“嗯,”沈砚看着她,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就当……是你收下颜料的回礼?”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苏晚的脸彻底红透了,她用力点点头,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欢喜:“好。”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苏晚怀里的颜料盒上,把深绿色的漆皮照得发亮。她低头看着那些被保鲜膜仔细包好的颜料,忽然觉得,它们就像沈砚的心意,藏得很深,却很暖。
墙角的玫瑰在阳光下轻轻晃了晃,新叶舒展着,花苞又张开了些,浅粉色的花瓣尖上,像沾了点阳光的碎屑。
苏晚摸了摸颜料盒底层的笔记,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质感。她想,这个下午,一定会有很美的风景。
就像她心里正在悄悄绽放的,那朵带着呼吸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