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雨来得比天气预报早了两个小时。
苏晚把最后一张画纸收进画板时,雨珠正噼里啪啦地砸在画室的玻璃窗上,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敲打。她走到窗边,看着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把窗外的老槐树晕成一片模糊的绿,心里忽然有点发慌。
奶奶今天去邻市看亲戚,要明天才回来。她早上出门时没带伞,原本以为能赶在雨前到家,现在看来,只能等雨小一点再走了。
画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花衬衫男人锁门前探进头问她:“小苏,还不走?雨这么大,我捎你一段?”
“不了李叔,我等雨小点儿再走,谢谢您。”苏晚笑着摆手。李叔的摩托车只能载一个人,她不想麻烦他。
画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最后一点人声也消失在雨幕里。偌大的画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苏晚把画板抱到墙角,然后走到铁皮柜前,给那盆玫瑰换了新的清水。
经过这几天的照料,玫瑰好像真的活过来了。新冒的嫩芽已经舒展成小小的叶片,嫩绿色的,边缘带着点卷曲,顶端的花苞也微微张开了些,露出里面浅粉色的花瓣尖,像个害羞的小姑娘,悄悄探出了头。
“你要快点长大呀。”苏晚戳了戳新叶,指尖传来湿润的凉意。她忽然想起沈砚那天说的话——“画画和养花一样,急不得,得慢慢等”。
等吗?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快要被磨破的小本子,翻开。里面夹着的银杏叶已经干透了,变成了浅褐色,叶脉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皱纹。她翻到新的一页,想画点什么,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想画沈砚。
想画他低头削铅笔时专注的侧脸,想画他看画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想画他递还橡皮时,指尖那抹干净的白。可她不敢。她怕画不好,怕把那份藏在心底的、小心翼翼的欢喜,画得笨拙又可笑。
窗外的雨没有变小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风裹着雨丝敲打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有点吓人。苏晚把椅子搬到离窗户远一点的地方,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发呆。
就在这时,画室门口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转动门锁。
苏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猛地站起身,手里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铅笔,紧张地盯着门口。这个时间,谁会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来人手里拿着把黑色的伞,伞面上的水珠顺着伞沿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是沈砚。
他显然也没想到画室里还有人,愣了一下,目光落在苏晚身上时,带着点惊讶:“你怎么还在这里?”
苏晚看着他,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颊一下子红透了。他怎么会来?
沈砚走进来,收起伞放在门边,脱下沾了雨的外套搭在手臂上。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薄毛衣,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头发被雨打湿了几缕,贴在额前,显得比平时多了点烟火气。
“没带伞?”他捡起地上的铅笔,递还给她,指尖碰到她的手心,带着点雨水的凉意。
苏晚接过铅笔,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
沈砚的目光扫过画室,看到角落里的画板和铁皮柜上的玫瑰,然后落在她身上:“等很久了?”
“没有,刚……刚想走。”苏晚低下头,看着自已的鞋尖。鞋子上沾了点颜料,是她早上不小心蹭到的,此刻在干净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刺眼。
沈砚没说话,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雨势,眉头微微蹙了下:“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送你回去吧。”
“啊?不用了!太麻烦您了!”苏晚连忙摆手,脸更红了,“我再等等就好,说不定……说不定马上就停了。”
她不敢让他送。她住的地方在老街最里面,是栋破旧的老楼房,墙皮都掉了大半,楼道里堆记了杂物,连灯都是坏的。她不想让沈砚看到那样的地方,不想让他知道,她和他生活在两个完全不通的世界。
沈砚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没再坚持,只是转身走到画架前,拿起放在上面的速写本:“那我陪你等一会儿,正好把早上没画完的画完。”
他说得那么自然,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苏晚张了张嘴,没找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点点头,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假装整理画具,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追随着他的身影。
沈砚把速写本放在画架上,拿起铅笔,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他画画的时侯很专注,眉头微蹙,嘴唇轻轻抿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成了最好的背景音,让整个画室都显得格外安静。
苏晚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握着铅笔的手在纸上流畅地移动,心里那点因为害怕而紧绷的情绪,慢慢放松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雨还在下,他在画画,她在看他,像一幅安静的画。
过了一会儿,苏晚忍不住问:“沈先生,您……您怎么会回来?”
沈砚的笔尖顿了顿,抬眼看她,嘴角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早上把速写本落在这儿了,回来取。”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画架上:“刚才在画什么?”
“没……没什么。”苏晚慌忙把自已的速写本合上,脸颊发烫。她刚才没忍住,偷偷画了他的侧影,虽然只画了几笔,还很潦草,但她还是怕被他看到。
沈砚没追问,只是笑了笑,继续低头画画。
苏晚看着他的速写本,好奇心像小猫一样挠着她的心。她想知道,他在画什么。是画室的角落?还是窗外的雨景?
又过了一会儿,沈砚放下铅笔,把速写本递给她:“画好了,给你看。”
苏晚愣了一下,接过速写本。翻开的那一页上,画的是画室的角落,铁皮柜,掉漆的木桌,还有那盆放在柜子顶上的玫瑰。
但最显眼的,是坐在玫瑰旁边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是她。
她正低着头给玫瑰浇水,侧脸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微微扬着,带着点自已都没察觉的笑意。沈砚用的是很轻的笔触,却把她低头时睫毛的弧度,和指尖落在花瓣上的温柔,都画得淋漓尽致。
最让她心动的是,他在她的头顶画了一小束光,不是很亮,却像能穿透画室的昏暗,落在她的发梢,带着点暖暖的温度。
“我……”苏晚看着画,眼眶忽然有点热,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给玫瑰浇水的时侯,很好看。”沈砚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比玫瑰还好看。”
苏晚的脸瞬间红透了,心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把速写本抱在怀里,好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谢谢……谢谢您。”她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哽咽。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画得这么好看,第一次,有人说她比花还好看。
沈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雨好像小了点,我送你回去吧,再晚就不安全了。”
这次,苏晚没有拒绝。她点了点头,拿起画板,跟在沈砚身后走出画室。
沈砚撑开那把黑色的大伞,把伞的大半都倾向她这边。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老巷里,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脚下溅起小小的水花。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雨幕洒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
“您……您很喜欢画画吗?”苏晚没话找话,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点模糊。
“嗯,从小就喜欢。”沈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回忆的味道,“我母亲是个画家,她总说,画画能让人找到心里的光。”
“心里的光?”苏晚好奇地抬头看他。
“嗯,”沈砚低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就是能让你觉得温暖,觉得有力量的东西。可能是一朵花,一个人,或者……一幅画。”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那她心里的光,是……
“到了。”沈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晚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家楼下。老旧的楼房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破旧,墙皮斑驳,楼道口堆着几个垃圾桶,散发着淡淡的异味。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有点窘迫地说:“谢谢您送我回来,沈先生。”
“不客气。”沈砚看着楼道口,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楼道里没灯?”
“嗯,坏了很久了。”苏晚点点头。
沈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递给她:“拿着吧,照路。”
“不用了,我习惯了……”
“拿着。”沈砚把手机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上去吧,早点休息。”
苏晚握着还带着他l温的手机,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楼道。她走到二楼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沈砚还站在楼下,手里举着那把黑色的伞,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挺拔。
他好像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朝她挥了挥手。
苏晚的心跳又快了起来,慌忙转过身,快步跑上楼梯。
回到家,苏晚把画板放下,走到窗边,看到沈砚的车才缓缓驶离巷口。她握着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暖黄的光线照亮了她的手心,也照亮了她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意。
她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开沈砚给她画的那张速写,看着画里那个带着光的自已,忽然拿起铅笔,在旁边画了一把黑色的伞,伞下站着两个并肩的身影,影子在雨里交叠在一起。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苏晚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芽,就像那盆蔫了又重新活过来的玫瑰,在雨夜里,努力地朝着光的方向,慢慢生长。
她把沈砚的手机放在床头,屏幕上的光映在墙上,像一颗小小的星星。她想,明天把手机还给他的时侯,一定要告诉他,她好像……找到心里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