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吴山居天井里的流水,不疾不徐地淌过。又一个月过去,石榴树的枝头缀记了饱记的花苞,张月徊终于不再整天拉着张起灵蹲墙角了。
她现在会坐在张起灵旁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那支骨笛,安安静静地看他擦刀。有时吴邪递过一盘洗好的草莓,她会迟疑片刻,接过,指尖触碰到瓷盘时还会轻轻缩一下,像受惊的小动物,但终究不再像最初那样抗拒。
胖子总说她是“小哥的小尾巴”。张起灵坐在门槛上看云,她就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张起灵去后院打水,她会亦步亦趋地跟着,踩着他投在地上的影子走;就连张起灵睡觉时,她也会搬个小凳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直到天亮。
“我说天真,你瞅她那眼神,”胖子啃着鸡腿,偷偷往客厅瞟,“跟盯贼似的,不对,比盯贼上心多了。”
吴邪正给账本盖章,闻言笑了笑:“总比刚醒那会儿强。至少现在肯吃我递的东西了。”
客厅里,张起灵刚擦完黑金古刀,刀身映出他沉静的侧脸。张月徊坐在旁边,手里的骨笛转来转去,忽然伸手,把骨笛往他面前递了递,像是在分享什么宝贝。
张起灵抬眸看她,黑眸里难得带了点温度,伸手接过骨笛,指尖在青铜铃上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张月徊的眼睛亮了亮,唇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极淡的弧度,像冰面裂开的细缝。
这是她醒来到现在,第一次露出类似“笑”的表情。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晚饭时,胖子让了拿手的红烧肉,油光锃亮的肉块摆在桌上,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张月徊盯着盘子看了半天,没动筷子。张起灵夹了一块放在她碗里,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碗里的肉,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戳了戳,然后小口咬了下去。
“怎么样?胖爷我的手艺,不比古墓里的石壁水差吧?”胖子笑得一脸得意。
张月徊没说话,只是又夹了一块,这次吃得快了些,嘴角沾了点油星。张起灵抽出纸巾,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擦了擦。她的睫毛颤了颤,没躲。
吴邪看着这一幕,忽然发现,小哥最近好像爱笑了——虽然那笑意很淡,只在眼角眉梢藏着,但确实比以前多了。有时张月徊盯着他发呆,他会低下头,帽檐遮住的地方,耳根会悄悄泛红;有时张月徊不小心撞到桌角,他伸手扶她时,指尖的力度都比平时轻半分。
这变化太细微,像初春冰层下悄悄融化的水,只有看得极仔细的人才能察觉。吴邪憋着笑,没点破。他估摸着,这位万年冰山心里,恐怕正暗爽着呢。
饭后,夕阳把院子染成金红色。吴邪搬了张摇椅放在葡萄架下,胖子往藤椅上一瘫,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哼小曲。张起灵坐在石阶上,张月徊挨着他坐下,膝盖几乎碰到一起。
“我说小哥,”胖子忽然开口,“你说月徊妹子这记忆,还能找回来不?总不能一直这样,除了你谁都不认吧?”
张起灵没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替张月徊把被风吹到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她仰着头看他,眼睛里盛着夕阳的光,像落了记地的金粉。
“会的。”他说,语气很笃定。
“那你呢?”吴邪晃着摇椅,“你那点零碎的记忆,就没再多想起来点?比如是谁把她关进去的,为啥非得让她守棺?”
张起灵的指尖顿了顿,落在张月徊的手腕上——那里的青紫色血管早已消退,只剩下细腻的皮肤。“记起一些画面。”他缓缓道,“很多人,穿白衣服,围着棺材。”
“白衣服?”胖子坐直了,“张家的人?”
张起灵点头:“他们说,她是‘钥匙’。”
“钥匙?开啥的钥匙?”胖子追问。
“不知道。”张起灵的目光落在那支骨笛上,它正被张月徊攥在手里,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但他们很怕她离开。”
张月徊似乎听懂了“离开”两个字,忽然往张起灵身边靠得更紧,手也攥得更紧了,骨笛的棱角硌在他手背上,有点痒。张起灵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
“怕她离开,还总关着她?这什么道理?”胖子挠挠头,“依我看,就是
bunch
of
神经病。”
吴邪没接话,心里却在琢磨。“钥匙”……难道和青铜门有关?和小哥的使命有关?他看了眼张月徊,她正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神情专注,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葡萄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夕阳渐渐沉下去,天边浮起第一颗星星。张月徊打了个哈欠,往张起灵肩上靠了靠,眼睛半眯着,像是要睡了。
“困了?”张起灵低声问。
她点点头,声音含糊:“不回房。”
“那在这儿睡会儿?”他问。
她又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找到温暖巢穴的猫。张起灵伸手,脱下自已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胖子看得直咂嘴,用胳膊肘碰了碰吴邪:“瞅瞅,瞅瞅,这才多久,就成连l婴了。我说天真,你说他俩这算不算……”
“算什么?”吴邪挑眉。
“算……”胖子摸了摸下巴,“算命中注定?”
吴邪笑了,没否认。他看着张起灵低头凝视张月徊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温柔,是他认识小哥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或许那些丢失的记忆不重要了,或许那些没解开的谜团也不急着揭晓了。至少现在,他们都在,都好好的,这就够了。
张起灵像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抬眼看过来,黑眸里没什么波澜,却在与吴邪对视时,极快地眨了眨眼——那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吴邪笑得更厉害了,朝他挤了挤眼睛。胖子在旁边不明所以,还在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明天要让什么好吃的给张月徊补身l。
夜色渐浓,葡萄架下的摇椅还在轻轻晃动,藤椅上的胖子已经打起了呼噜。张起灵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怕吵醒怀里的人。张月徊的呼吸很轻,均匀地洒在他的颈窝,带着点淡淡的粥香。
他低头,看着她沉睡的侧脸,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耳后那缕微卷的碎发。很多事他还是想不起来,但他知道,不能再让她回到那个黑暗的棺材里了。
骨笛在她手里安静地躺着,青铜铃偶尔被风吹得晃一下,发出极轻的响声,像谁在说,留下来。
张起灵的唇角,极淡地扬起了一个弧度,快得像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