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汴梁冻得梆硬。护城河结了层青灰色的冰壳,屋檐下的冰溜子如同倒悬的利剑,在惨淡的日头下闪着寒光。城南善工坊的地窖里却蒸腾着异样的暖意,混杂着泥土、铁锈和一股难以言喻的硫磺焦糊味。
凌泉蹲在一条新掘的地道口,指尖拂过内壁嵌入的陶管。管子还带着新烧制的余温,粗糙的釉面下隐约可见盘曲的铜丝——这是改良的地龙暖道,铜丝通电后发热,陶管导热均匀,能将地窖深处的暖意缓缓送上地面。几个工匠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几节陶管对接,用特制的防火泥封死缝隙。
“哥,这‘地火龙’真能顶用?”已经躲了好几天的凌云再也闲不住了,哈着白气凑过来,脸颊冻得通红,“烧炭盆都嫌冷,这点热乎气儿…”
“省炭。”凌泉言简意赅,目光却落在角落那台被油布半遮的古怪机器上。那是他耗费数月心血,依据《武经总要》残篇和沈括《梦溪笔谈》中零星记载,结合前世模糊记忆打造的初代蒸汽机模型。黄铜铸造的汽缸粗笨沉重,连杆和飞轮结构裸露在外,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沉默地蛰伏在阴影里。为了驱动它,他甚至冒险在工坊深处挖了个小型石炭窑,此刻窑口正冒着缕缕呛人的青烟。
“凌博士!”工坊管事老赵头慌慌张张跑下地窖,棉帽都歪了,“不好了!御史台…御史台的人堵门了!说咱们挖地龙…挖断了城南地脉!要…要动摇龙气!”
凌泉眉头一拧。果然来了!自金明池夜宴风波后,曹太后虽未再直接发难,但朝中暗流汹涌,尤其以御史中丞王拱辰为首的一班清流言官,对他这“奇技淫巧”的攻讦从未停歇。这“动摇龙脉”的罪名,简直荒谬绝伦,却又恶毒至极!
他刚踏上地面,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来。善工坊门前,十几名身着青袍、头戴獬豸冠的御史台官吏簇拥着王拱辰,个个面沉如水。王拱辰身着紫袍,手持玉笏,站在没膝的积雪中,身形挺直如松,只是那花白的胡须在寒风中微微颤动,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凌泉!”王拱辰声如洪钟,玉笏直指工坊,“尔身为将作博士,不思正道,专务淫巧!竟敢私掘地脉,铺设妖管(地暖陶管),动摇汴京龙气!此乃祸国殃民之举!该当何罪?!”
“王中丞!”凌泉拱手,声音在寒风里异常清晰,“地龙暖道,不过循古法‘温汤殿’旧制,引地热御寒,何来动摇龙脉之说?汴京地脉深厚,岂是几条陶管能伤?”
“狡辩!”王拱辰身后一个年轻御史厉声喝道,“《地理志》有载,城南乃汴京地气汇聚之所!尔等深掘数丈,铺设铜铁(指铜丝),引动地火(石炭窑),分明是效仿前朝方士‘凿地通幽’的邪术!意图不轨!”
“意图不轨?”凌泉气极反笑,“敢问这位大人,汴京冬日冻毙之乞儿流民,年年几何?地龙若成,寒室可暖,老弱妇孺少受冻馁之苦,此乃不轨?还是说,在诸位大人眼中,百姓冻骨,方是正道?!”
“放肆!”王拱辰脸色铁青,“休要妖言惑众!地气关乎国运,岂容尔等妄动!今日若不拆毁妖管,填平地穴,本官定当上奏天听,治你大不敬之罪!”
“拆?”凌云从凌泉身后探出头,少年人的火气压不住,“我们挖了三个月!填了?那些冻死的人你赔命吗?!”
“黄口小儿!也敢咆哮公堂!”另一个御史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