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
“你你们可都听见了，他、他骂我‘王八蛋’”
杨大为用手点指李治，嘴唇不住哆嗦着，活像看到了一个史前大怪物。
满屋子的人像傻了一样，看看杨大为，又看看李治，再互相看看，都是一脸惊诧。
这个年轻人疯了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
别看杨大为只是个小小的教研室主任，可他跟局长赵永志走得很近。据说，杨大为的老婆还是赵局长三妹夫的二表姐。
县官不如现管。得罪了直接领导，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等着穿小鞋吧。
局里都知道李治有能力、没背景，个性强了些，可他平日里一向很隐忍，也从不与人争执。
可今天这是怎么啦？
受了啥刺激？竟敢当众辱骂领导。
“李治，你现在就给我停职反省！写检查！”
杨大为扶住桌角，挺直了腰杆。
李治默不作声，走过去坐下，慢悠悠地开始整理桌上的物品。
“李治！”杨大为怒目圆睁，一张胖脸成了灰抹布色。
“我叫你停职！写检查！你耳朵聋了吗！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叫你去乡下教书！”
杨大为的手在桌面上狠劲拍打着，掌心一片通红。
真的让李治走了，教研室少了一个做牛做马的“老实人才”，可能再也没人写出那样高质量的稿子了；可李治竟敢当众顶撞、辱骂他这个顶头上司，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这个毛病，不能惯！杨大为咬着后槽牙，紧张地在脑子里组织着词句。
“杨主任，您这是怎么啦？”李治却笑着停下手，“我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吗，我明天就不在这干了”
“你你说明天就不干了？！”杨大为怔了一会，这才回过味来，忽然一瞪眼：“那好，你马上给我写辞职报告！马上！”
“写辞职报告？写什么辞职报告？”李治眉毛一挑，“杨主任，我说过辞职了吗？”
“你”杨大为喉头一滞，脖子都红了，“你，你不是说不干了吗？”
“我是说不在这干了，可没说要辞职呀。”
“啊？你你”
杨大为大张着嘴巴，眼珠子咕噜噜转着，像被人猛地从背后掐住了脖子的鹅。
一阵轻微骚动。
“好，好你等着！”老半天，杨大为终于缓过劲来，“哼，小样，我还治不了你了！”
说完，他铁青着脸走出门去。
“李老师，你这是怎么啦？”
沉默了好大一阵子，谢小冉凑过来，小声问道。
“没啥，就是不想在这干了”
一想起昨天的事，李治心里还是有点不大痛快。
“那，你要去哪？是真的要去县政府了？”
谢小冉看着李治的脸，急急问道。
“我”
李治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告诉她。
“李治！你来！到局长办公室！”这时，杨大为出现在门口，横眉竖目，“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己跟局长说去！”
李治朝门口看了看，站起身，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
“小李，你怎么回事？不请假也就算了，还辱骂领导，这怎么能行！”
李治才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赵永志就站了起来。
“局长，对不起，”李治笑笑，“我中午不舒服，去医院拿了点药，没来得及跟杨主任请假”
“那，你、你怎么骂我‘王八蛋’”
杨大为咬牙切齿。
“因为”李治盯着杨大为，一字一字说道，“在我看来，你就是个王八蛋！”
“你”杨大为像被烫了一下，猴子一样蹦了起来，“你，你才是王八蛋！”
“李治，你也太不像话了，”赵永志敲了敲桌子，“坐下！”
“局长，你看看，他”杨大为的手哆嗦起来。
李治没说话，默默走过去，在沙发上坐好。
“哼，去了一趟县政府，就以为自己是县长秘书了！”杨大为怪笑，“做梦去吧！连县长的面都没见着，哈哈！”
赵永志沉着脸，没发话。
“李治！你以为你教育局是菜市场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杨大为吐沫横飞，“你想走，也得领导批准才行！”
“呵，至少用不着你这个领导批准吧。”李治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
“你”杨大为噎得连翻白眼。
“李治，年轻人有情绪、有想法，这都可以理解，”赵永志慢悠悠地开了口，“可是目无领导，自行其是，就不对了吧”
“局长，我没有目无领导，我一向很尊敬杨主任”
“嗯？”赵永志摆摆手，盯着李治看了几眼，“你把县医院的汪副院长打了，是不是？”
“是。”李治痛快承认。
“汪正贤找到局里，要求处分你，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随便他。”
“是吗？”赵永志嘴角动动，“他要局里开除你”
“开除我？凭什么？”李治一挺脖子，“老子打他是便宜他了，我还没到纪委告他呢！”
“呵，年轻人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赵永志嘴一撇，“县政府办公室的刁主任是汪正贤的小舅子，汪正贤跟县公安局的苟局长是把兄弟，你知道吗？”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李治说，“不过，这跟我有毛线关系啊？”
赵永志愣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这年轻人，今天这情绪很不对头啊。
“小李，你能进教育局很不容易。外面多少人排队，想进还进不来呢。”赵永志眼神一冷，“我跟汪正贤说了，他的医药费由你出；你去医院，当面给他道个歉。这事就到此为止，怎么样？”
说着话，他端起水杯，轻轻呷了一口，意味深长地笑笑：
“呵呵，不就是一个女人嘛，睡了就睡了，又不会少点啥。”
“赵局长，要去您去，我不去。”
李治一脸平静，心里却恨得痒痒。这个狗东西，要是老子把你老婆睡了，你也这么说？
可想起赵永志那个又矮又胖、又黑又壮的老婆，李治胃里一阵翻腾。谁愿意睡谁去吧，老子可不扶这个贫。
“什么？你，你说什么”赵永志已黑了脸，抬起手，又要拍桌子。
叮铃铃，叮铃铃
这时，桌上的座机响了。
赵永志看了看来电显示，脸色一正，忙不迭接了起来。
他半捂着嘴巴，耳朵紧贴在听筒上，口里不住“嗯、嗯”着，目光时不时扫向李治，眼神越来越诧异。
“呵，小李，不去就不去吧。”几分钟之后，赵永志放下电话，忽然亲切地笑笑，“道什么歉？汪正贤那小子，乱搞男女关系，就该打！”
“局长，您这是”杨大为懵了，吃惊地望着赵永志。
“是什么是！”赵永志一瞪眼，“老杨，李治这样年轻有为、踏实肯干的同志，你还说三道四的，是不是没脑子啊？”
“啊？”杨大为像被雷击中了，“局、局长，您不是说”
“我说？我说什么了！”赵永志眼神一凝，“老杨，你回去要好好反思，在对待李治同志的态度上，是不是大有问题？”
“局长，你你”杨大为呆立原地，搓着双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治同志”
赵永志走过来，脸上的笑容绚烂如九月怒放的菊花。
他亲热地拍了拍李治的肩膀。
“祝贺你到县政府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