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修真小说 > 窥药仙途 > 第8章
破庙的腐朽气息混合着药香,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滞。
叶子寒蹲在将熄未熄的火堆旁,手里捧着的破陶碗微微颤抖。碗里是墨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到刺鼻的苦涩气味。母亲叶柳氏紧闭着眼,蜡黄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透着一股死灰,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最后一副药了。
叶子寒托着碗底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这药是昨日在云雾镇“宝芝堂”咬牙买下的上好药材煎煮的,本指望能压住母亲的咳喘,撑到青牛镇。可这一路颠簸惊吓,风餐露宿,母亲的病势如山崩,这副药下去,是生是死,全看天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凑近母亲干裂的嘴唇。药汁顺着唇缝艰难地流入,叶柳氏喉头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剧烈的咳嗽!药汁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溢出,染红了枯瘦的下巴。
“娘!娘您撑住!”叶子寒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
小丫蜷缩在母亲脚边,紧紧抱着那个破陶罐,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破庙内仅存的温度彻底吞噬。
叶子寒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母亲痛苦抽搐的身体,感受着她越来越微弱的生机,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心脏。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别说撑到青牛镇,连今夜都熬不过!
怎么办?!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破庙角落——那里,他那个破旧的背篓静静地靠着断壁。篓子的最底层,那个紧贴着篓壁的硬物,隔着粗布和竹篾,仿佛散发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诱惑力。
千年龙涎草!
筑基圣药!
传说中蕴含磅礴生机、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仙家之物!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他濒临崩溃的理智!
用它!
用龙涎草救娘!
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根须!或许…或许就能吊住娘的命!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背篓!颤抖的手指粗暴地撕开层层包裹的破布!
当那株通体枯黄、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萎靡的“杂草”再次暴露在眼前时,叶子寒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用意念疯狂地“聚焦”于它!
瞬间!
那行淡金色的字迹再次清晰浮现:
【千年龙涎草(伪枯态)。筑基圣药。秉地脉龙气残余而生,千年一枯荣,枯时形如朽草,荣时化龙吐涎。此株已历一千二百载枯荣,生机深藏,药性至纯。根须三寸七分处有旧伤虫噬,损一成精华。】
生机深藏!药性至纯!
叶子寒的眼睛瞬间红了!他不再犹豫!指甲颤抖着,极其小心地掐向龙涎草靠近根部、远离那处“旧伤虫噬”的位置!他要撕下一点点最细嫩的根尖!
就在他的指甲即将触碰到那枯黄根须的刹那——
“嗡……”
脑海中,那沉重冰冷的《草木通玄经》五个古字,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冰冷警告意味的庞大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他的意识!
“龙涎之精,霸绝无匹!非筑基之躯,妄动则爆体而亡!凡俗之体,触之即焚!生机反为索命毒煞!慎!慎!慎!”
三个血淋淋的“慎”字,如同三柄重锤,狠狠砸在叶子寒的灵魂深处!让他伸出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浑身瞬间被冷汗浸透!
爆体而亡!触之即焚!
这…这哪里是救命仙草!分明是索命毒药!娘那油尽灯枯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住?!
巨大的后怕和绝望如同冰水浇头,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疯狂火苗彻底浇灭!叶子寒瘫坐在地,看着手中那株枯草,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茫然。空有宝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在眼前凋零!
不!不能放弃!
他猛地看向篓子里其他东西。那些昨日在云雾山深处采集的、散发着微弱灵气的草木!地脉藤根!寒星草!宁神花叶!
引气篇!
以草木为师,引其菁华!
他不能直接给娘用龙涎草,但或许…或许可以像自己药浴冲脉那样,引动这些普通灵草的温和灵气,渡入娘体内,滋养她那枯竭的生机?哪怕只能吊住一口气!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叶子寒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他立刻将母亲小心地扶着半坐起来,自己盘膝坐在她身后。他抓起一把气息最为温和沉稳的地脉藤根,放在掌心,然后伸出双手,轻轻抵在母亲瘦骨嶙峋的后心位置。
闭上双眼,摒弃所有杂念!
心若澄湖,波澜不惊!
神如古木,根植大地!
意似清风,无念无执!
引气法门全力运转!意念高度凝聚,化作最轻柔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入掌心那几段地脉藤根之中,试图去感知、去共鸣那温和厚重的土黄色灵气光点。
然而——
徒劳!
无论他的意念如何努力去“贴近”,去“呼唤”,掌心藤根散发的那点微弱灵气,如同沉睡的顽石,毫无反应!它们与叶子寒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天堑!他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却根本无法像引动自身周围草木灵气那样,将其吸纳出来,更遑论渡给他人!
为什么?!
叶子寒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尝试换寒星草,换宁神花叶……结果无一例外!这些离体的草木灵气,仿佛失去了与天地间灵气的微弱联系,变得“死寂”!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引动分毫!
原来…原来《草木通玄经》的引气法门,只能引动自身意念所能直接感知、存在于环境中的草木灵气!一旦草木被采摘离体,灵气便如同无源之水,失去了与天地的共鸣,也断绝了被引动的可能!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他看着掌心那些失去光泽、变得如同普通枯枝败叶的“灵草”,再看看母亲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一股浓烈的悲愤和不甘几乎要冲破胸膛!
“呃…嗬…”
叶柳氏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嗬气,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却终究无力。她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娘——!”叶子寒肝胆俱裂,一把抱住母亲倒下的身体,触手之处一片冰凉!那微弱的气息,仿佛随时会断绝!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
“哞——!”
一声低沉而悠长的牛叫声,如同穿透黑暗的号角,毫无征兆地在破庙外响起!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叶子寒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警惕!
只见破庙那没有门板的豁口处,一个高大的身影牵着一头壮硕的青牛,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面容憨厚朴实的中年汉子。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巴的草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斜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用厚实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背篓,压得他微微弓着腰。他一手牵着牛绳,一手提着一盏光线昏黄、被风吹得摇晃不定的气死风灯。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古铜色的脸庞,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却异常温和沉静,带着一种历尽沧桑后的平和。他看着庙内抱在一起、浑身狼狈、满脸绝望的母子三人,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见惯了人间疾苦的淡然。
“小哥,这荒山破庙,寒气重得很。老人家身子弱,可经不起冻。”中年汉子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浓重的乡音,如同山涧流淌的溪水,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俺叫牛大力,是前面青牛镇赶车拉脚的。天太黑,路不好走,借贵宝地歇个脚,避避风,可行?”
他说话间,那头壮硕的青牛也打了个响鼻,温顺地甩了甩尾巴,硕大的牛眼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温润。
叶子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如同本能般升腾!在这荒郊野岭,深更半夜,突然冒出个赶车的汉子?哪有这么巧的事?!会不会是回春阁的人?张扒皮的探子?!
他下意识地将母亲和妹妹护在身后,沾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称牛大力的汉子和他那头壮硕的青牛,身体紧绷如弓弦,一只手已经悄然摸向了腰间——那里藏着从张莽身上得来的、仅剩的一小包铜板,必要时,也是能砸人的硬物!
牛大力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叶子寒的戒备,或者说并不在意。他将气死风灯挂在庙内一根断裂的石柱上,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他自顾自地解下背上那个沉重的巨大背篓,轻轻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他拍了拍青牛的脖子,那牛便温顺地走到庙内一处避风的角落,屈膝卧了下来,发出舒适的咕噜声。
“老人家这病…看着凶险啊。”牛大力安置好牛,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叶子寒怀中气息奄奄的叶柳氏身上,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带着一种庄稼汉看到病弱牲畜时那种纯朴的担忧。“俺们青牛镇上的陈老郎中,治咳喘是一绝,就是脾气怪了点,诊金也贵。不过总比…唉。”他没把话说完,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青牛镇!陈老郎中!
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叶子寒混乱绝望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想起那张从张莽身上搜出的纸条!王掌柜最后那句“青牛镇有接应”!
难道…眼前这个看似憨厚的赶车汉子…就是王胖子在青牛镇的“接应”?!
他是故意等在这里?!是来堵截自己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叶子寒!他抱着母亲的手臂猛地收紧,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攥住了腰间的铜板包,指节发白!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他就拼死一搏!
然而,牛大力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叶子寒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滞。
只见牛大力走到他那巨大的背篓旁,蹲下身,解开油布的一角,在里面摸索起来。很快,他拿出一个同样用油纸包裹、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硬物。他拆开油纸,里面竟是一个压得很紧实的、黑乎乎的粗面饼子,还带着点谷物的焦香。
“赶夜路,垫吧点。”牛大力将那饼子掰成两半,将稍大的那一半不由分说地递向叶子寒,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朴实的表情,“热乎的没了,凑合着能顶饿。看小哥你这样子,怕是饿坏了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照看病人。”
昏黄的灯光下,那半块粗粝的饼子散发着最原始的食物气息。牛大力的眼神坦荡而平静,没有丝毫闪烁,只有一种近乎笨拙的善意。
叶子寒死死盯着那半块饼子,又看看牛大力那张布满风霜、眼神温厚的脸。王胖子的“接应”?一个会主动分食物给陌生人的“接应”?而且…他提到青牛镇的陈老郎中时,语气里只有对诊金的抱怨,没有任何试探的意思!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一个同样赶夜路、在此歇脚的普通车夫?
巨大的疑窦和求生的本能在他心中激烈交锋。母亲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冰冷的身体靠在他怀里,如同一个无声的倒计时。
赌一把!
必须赌一把!
留在这里,娘必死无疑!去青牛镇,找那陈老郎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眼前这个牛大力,是唯一的“舟”!
叶子寒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松开了紧攥铜板的手。他没有去接那半块饼子,而是用一种混杂着绝望、恳求和孤注一掷的眼神,死死盯着牛大力,声音嘶哑而急促:
“牛…牛大叔!我娘…我娘快不行了!求您!求您带我们去青牛镇!去找陈郎中!求求您!我…我有钱!我付您车钱!双倍!三倍都行!”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摸怀里——那里还剩下几钱昨日买药找的碎银子。
牛大力看着叶子寒掏出的那点可怜的碎银子,又看看他怀里气息奄奄的老妇人,还有旁边那个吓得如同鹌鹑般的小女孩,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但更多的是不忍。
“唉…这…”他挠了挠头,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又看了看那头安静卧着的青牛,最终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救人要紧!这黑灯瞎火的,车钱就算了!赶紧的,把老人家扶到牛背上去!俺这老伙计脚程稳当,比马车颠簸少!”
他不再犹豫,立刻动手帮忙。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叶柳氏扶起。牛大力力气极大,轻松地托起叶柳氏,将她小心地横放在青牛宽阔厚实的背上,又用自己一件厚实的旧褂子垫在她身下,防止被牛鞍硌着。小丫被叶子寒抱上牛背,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小手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角。
叶子寒背起自己那个破旧背篓,篓子最底层那株“枯草”的存在感从未如此清晰。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充满血腥记忆和绝望的破庙,眼神复杂。
牛大力提起气死风灯,轻轻拍了拍青牛的脖颈:“老伙计,稳着点,走!”
“哞——”青牛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缓缓站起身,迈开了沉稳的步伐。
夜色浓稠,寒风刺骨。昏黄的灯光在崎岖的山路上投下摇曳的光圈,只能照亮前方几步远的距离。高大的青牛驮着昏迷的妇人和惊恐的小女孩,迈着沉稳的步子。牛大力一手牵牛,一手提灯,沉默地走在前面开道。叶子寒紧紧跟在牛旁,一只手始终扶着牛背上母亲冰冷的手臂,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那张王掌柜的纸条和那枚刻着“信”字的玉牌。
冰冷的玉牌隔着衣服硌着他的皮肉。他侧目看着牛大力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宽厚可靠的背影,心中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缠绕。
是巧合?
还是…顺水推舟?
这艘突然出现的“舟”,会将他渡向生路,还是推向另一个更深的漩涡?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母亲微弱的呼吸,正随着青牛沉稳的步伐,在冰冷的夜风中艰难地延续着。
路,在黑暗中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