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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契约迷局
第二章:奢侈品的灾难与无声的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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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苑”的清晨,不是被鸟鸣唤醒,而是被一种精确到分秒的、冰冷的秩序感所笼罩。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天光,恒温系统保持着最适宜的微凉空气。林晚星蜷缩在佣人房柔软却陌生的床上,生物钟在五点钟准时将她从浅眠中拽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沉甸甸地压着,提醒着她身处何地。
契约的第一天,开始了。
管家陈伯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在五点零五分准时敲响了她的房门。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一张打印清晰、条目繁复的《顾先生日常作息及助理职责清单》被递到她手中。
林晚星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
*
**05:30-07:00:**
顾先生顶层健身房训练。助理需提前十分钟确认场地清洁、器械归位、备好温度适宜的矿泉水和毛巾(品牌指定,放置于固定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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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5:**
早餐准备完毕,送至主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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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0:**
顾先生准时抵达餐厅。助理需侍立一旁,随时响应需求。座位:主位右侧(靠窗)。
*
……
时间被切割成精确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都对应着她必须完成的任务。这份清单不是工作安排,而是束缚她灵魂的锁链说明书。
她换上陈伯准备的、质地柔软却样式刻板的灰色助理制服,如同披上了一层囚服。当她按照指示,第一次踏入那间位于顶层、视野开阔、器械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健身房时,顾沉舟已经在那里。
他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正在进行高强度负重训练。汗水顺着他肌肉贲张的背脊和紧实的手臂线条滑落,在冷光灯下折射出力量的光泽。每一次发力,肌肉都如精密的机械般绷紧、收缩,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充满压迫性的美感。他专注而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林晚星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感觉自己像个闯入猛兽领地的冒失者。她按照清单要求,轻手轻脚地检查了地面是否洁净无尘,确认了矿泉水和毛巾(触感冰凉丝滑,印着陌生的外文标识)已放在指定位置,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顾沉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或者说,她的存在就如同空气中的一个尘埃粒子,不值得他投去一丝目光。这种彻底的漠视,比直接的呵斥更让林晚星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卑微和疏离。她看着那个在力量中宣泄、掌控着自身和周围一切的男人,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身不合身的制服,一种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鸿沟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的世界是出租屋的霉味和医院的消毒水,他的世界是冰冷的器械、精确的时间和俯瞰众生的高度。
早餐时间,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巨大的、光洁如镜的胡桃木长餐桌上,只摆放着一个人的餐具。纯银的刀叉在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旁边是晶莹剔透的水晶杯。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豆研磨后浓郁的醇香,还有新鲜烘焙面包的麦香和一种林晚星从未闻过的、清甜的水果气息(后来她才知道是空运来的日本晴王葡萄)。
穿着洁白制服的女佣无声地穿梭,将一道道精致的餐点摆放在顾沉舟面前:金黄的太阳蛋边缘煎得一丝焦痕也无,翠绿的芦笋摆放得如同艺术品,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散发着诱人的焦香,还有一小碟色泽诱人、如同鱼子般闪着黑珍珠光泽的东西(鱼子酱)。
林晚星站在指定的位置——距离餐桌三步远,靠墙侍立。她的职责是“随时响应需求”。然而,顾沉舟用餐的动作优雅而高效,几乎不需要额外的服务。他只是专注于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偶尔拿起银质的咖啡杯啜饮一口。整个餐厅安静得只剩下餐具轻碰瓷盘的细微声响,以及他翻阅电子文件的无声操作。
林晚星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饥饿感,落在那碟小小的、黑珍珠般的鱼子酱上。那是什么?看起来……很贵的样子?她想起自己帆布包里藏着的、昨天晚餐时偷偷留下的半个冷硬馒头。那才是她熟悉的味道,带着烟火气的、能填饱肚子的实在。眼前这满桌的精致奢华,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像橱窗里的展览品,冰冷而遥远,勾不起她丝毫的食欲,反而让她胃里有些不适的翻腾。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地毯上繁复的暗纹。物质的巨大鸿沟,在此刻化作了胃里的空虚和灵魂的隔阂。
真正的灾难,发生在午后。
陈伯将一件叠放整齐的衬衫交给林晚星,声音平板无波:“林助理,这是顾先生今晚要穿的衬衫。需要熨烫。注意,这是意大利Loro
Piana的定制款,百分百桑蚕丝,极其娇贵。熨斗温度必须控制在‘丝质’档位,不能有蒸汽直喷,不能停留超过三秒。熨烫过程需全程在熨衣板上进行,确保无任何褶皱或压痕。”
林晚星接过那件衬衫。入手是一片冰凉滑腻的触感,轻薄得仿佛没有重量,像捧着一片云。淡淡的、高级的雪松香气幽幽传来。她从未接触过如此昂贵的衣物,手指都僵硬了。Loro
Piana?定制款?桑蚕丝?这些名词对她而言如同天书,只化作了沉甸甸的压力压在心头。
她被带到一间专门的熨衣室。巨大的、带恒温恒湿功能的熨衣板,旁边是造型流畅、布满精密按钮的顶级蒸汽熨斗。林晚星看着这些陌生的工具,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陈伯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将衬衫铺在熨衣板上。那光滑的面料仿佛有自己的生命,稍不注意就滑向一边。
她拿起熨斗,手指颤抖着找到“丝质”档位,按下开关。熨斗开始升温,发出轻微的嗡鸣。她学着电视里看过的样子,试着喷了一点蒸汽。嘶——一股白雾升起。她吓了一跳,连忙移开熨斗。糟糕!衬衫袖口处,那冰凉滑腻的淡蓝色面料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如同灼伤般的黄褐色印记!边缘还微微发硬卷曲!
瞬间,林晚星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脸色惨白如纸!她闯祸了!闯了大祸!这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衬衫……被她毁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湿毛巾去擦拭那道焦痕,结果只让痕迹晕染得更深、更难看!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怎么办?赔?她拿什么赔?契约里的天价违约金?还是……被扫地出门,重新面对那可怕的指控和羞辱?
就在她六神无主、浑身冰冷之际,熨衣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顾沉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身上还带着一丝冷冽的商务气息。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熨衣板上,落在那件被毁掉的淡蓝色衬衫上,精准地锁定了袖口处那道无法忽视的焦痕。
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晚星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沉舟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无声的威压,一寸寸扫过那道焦痕,最后落在她惨白惊恐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立刻爆发的怒火,却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在无声地质问: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你有什么价值?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让林晚星浑身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想道歉,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顾沉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冰冷的沉默如同巨石般压在她的脊梁上。最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蹙了下眉头,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不耐和失望,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瑕疵。他甚至没有斥责一句,只是转身,对门外等候的陈伯冷冷丢下一句:“处理掉。换一件。”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无声的审判,比任何呵斥都更让林晚星感到屈辱和绝望。在他眼中,她大概连一件衬衫的价值都不如。那冰冷的背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将她牢牢钉在了失败和卑微的耻辱柱上。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扶着冰冷的熨衣板边缘才勉强站稳,看着那件被毁掉的“云朵”,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让它落下。屈辱、恐惧、自我厌弃,像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灾难并未结束。当天傍晚,林晚星按照清单要求,负责清洁三楼公共区域。当她小心翼翼地擦拭书房(顾沉舟的绝对禁区,她只被允许清洁门外走廊和门把手)外的古董边几时,眼角余光瞥见书房厚重的门似乎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
也许是出于一种卑微的、想要弥补过错的心理,也许是契约里“私人空间维护”的职责驱使,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书房内部比她想象的更加恢弘而冰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暮色,一面顶天立地的书墙占据了整面墙,上面摆满了厚重的精装书籍和文件。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雪茄和一种独特的、属于顾沉舟的冷冽气息。
她的目光被书桌上一件东西吸引了——一枚通体莹白、雕刻着古朴云纹的玉石镇纸。它静静地压在一叠文件上,在书桌冷色调的背景下,显得温润而沉静。林晚星想起自己小时候,陈老师书桌上也有一个类似的、更粗糙的石头镇纸,那是她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暖意象。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出于对“熟悉感”的短暂留恋,她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冰凉的玉石表面。触感细腻温润。
“你在干什么?!”
一声严厉的、如同惊雷般的呵斥在身后炸响!
林晚星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手,身体剧烈一颤!只见陈伯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书房门口,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她碰过镇纸的手和那扇被推开的门!
“谁允许你进入书房的?!”陈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几步走到书桌前,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桌面,最终落在那枚玉石镇纸上。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块纯白丝绒布,极其小心、如同对待易碎品般将镇纸拿起,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指纹或移动痕迹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林晚星惊恐地发现,镇纸下方压着的那叠文件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铅笔划线标记!镇纸必须精确地压在这条线上!
“书房内的任何物品,位置精确到毫米!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触碰,更不得移动!”陈伯放下镇纸,转向林晚星,眼神冰冷严厉,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林助理,你的职责是清洁外部区域!擅闯书房,触碰顾先生私人物品,这是严重违规!”
林晚星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对……对不起,陈管家……门没关……我只是……”
“没有借口!”陈伯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契约补充条款第七条:违规行为将扣除‘信用分’。本次扣除5分。累计扣除满20分,将视为严重违约,后果由你自行承担!”他拿出一个平板电脑,面无表情地操作了几下,屏幕亮起,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林晚星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数字:**-5**。
“信用分”……违约……后果自行承担……
这些冰冷的词语像重锤砸在林晚星的心上。她看着那个鲜红的“-5”,感觉像是被判了缓刑的囚徒,脖子上无形的绞索又收紧了一圈。巨大的无助感和对未来的恐惧再次将她笼罩。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她连呼吸都可能是错的。
深夜,万籁俱寂。“安澜苑”如同一座沉睡的钢铁堡垒。林晚星却无法入睡。她蜷缩在佣人房的小床上,床头柜上摊开着那份如同圣经般沉重的《顾先生作息及职责清单》。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白的光带。
她的目光落在凌晨三点的那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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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0:**
若顾先生仍在书房工作,需确保书房门外走廊落地灯开启(光线柔和档位),并于书房门口小几上放置一杯温度刚好的纯净水(品牌指定,杯壁无冷凝水珠)。
顾沉舟是个工作狂。林晚星已经知道,他经常在书房工作到深夜甚至凌晨。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如同幽灵般穿过寂静无声、铺着厚地毯的走廊。整栋房子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她来到书房门外。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他果然还在工作。
她按照要求,轻轻打开了走廊那盏造型简约的落地灯,调到最柔和的暖黄光档位。光线温柔地洒落,驱散了走廊的黑暗,却又小心翼翼地不去惊扰门内的世界。接着,她走到旁边的小几旁。小几上放着一个冰桶,里面镇着几瓶玻璃瓶装的进口矿泉水(瓶身上的外文标签在柔光下泛着冷光)。旁边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
林晚星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瓶水,用冰桶旁备好的纯白软布仔细擦干瓶身冷凝的水珠。然后,她拿起水晶杯。杯子冰凉沉重,切割面折射着灯光,璀璨夺目。她屏住呼吸,将水缓缓注入杯中。水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盯着杯壁,生怕留下任何水渍或指纹。注满三分之二,水温刚好是清单上要求的“室温微凉”。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杯水放在小几上指定的位置——距离书房门框边缘正好十五厘米。水晶杯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纯净剔透的光芒,杯壁光洁如新,没有一丝水珠。
做完这一切,她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般,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后背已惊出一层薄汗。她不敢停留,也不敢朝紧闭的书房门看上一眼,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而无声地退回了自己那间小小的佣人房。
背靠着冰冷的房门,她才感觉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她疲惫地滑坐在地毯上,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份清单。上面密密麻麻的时间点和苛刻要求,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一天24小时都牢牢网住。晨练的汗水味,早餐的精致香气,熨斗的灼热蒸汽,玉石镇纸的冰冷触感,还有那杯在深夜走廊里静静等待的、纯净无暇的水……这一切构成了她“特别生活助理”的日常图景,充满了无声的压迫、难以逾越的鸿沟和时刻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抱紧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身体的疲惫远不及精神的紧绷。在这个冰冷的黄金囚笼里,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对物质的茫然无措和对简单生活的本能渴望,像两只无形的手,撕扯着她脆弱的心。她想念出租屋窗外嘈杂的车流声,想念食堂里喧闹的人气和啃着馒头计算生活费的日子,想念陈老师温暖的叮嘱……那些曾经被她视为困苦的生活碎片,此刻却成了遥不可及的温暖回忆。
而门内的书房里,顾沉舟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端起手边那杯温度刚好的纯净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深邃的目光扫过书桌上那枚被精确归位的玉石镇纸,脑海中闪过监控画面里林晚星触碰它时那瞬间的怔忡和被发现后惨白的脸,以及熨衣室门口那件被毁掉的衬衫和她绝望的眼神。
在他那如冰般寒冷的心湖中,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这丝波动细微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这丝波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是对某人某事的厌烦?是对某人表现出的笨拙感到失望?亦或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被那份笨拙中所流露出的小心翼翼所触动的异样感觉?
他心中的烦躁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猛地端起杯子,将其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丝不合时宜的情绪一并咽下。然而,那情绪却如同顽强的野草,在他的心头肆意生长,难以遏制。
他告诉自己,棋子就是棋子,它们存在的意义仅仅是服从命令和发挥作用。他根本无需去探究棋子的内心世界,因为那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