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李默在一片刺骨的寒意中醒来。
他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一片浓密得几乎化不开的墨绿色树叶。那些叶子大得离谱,边缘带着锯齿,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晃得他眼睛发酸。他眨了眨眼,睫毛上沾着的湿冷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露水还是别的什么。一滴水珠恰好落在他的嘴唇上,带着点草木的清香,凉丝丝的,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一片柔软而潮湿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层厚厚的腐叶。腐叶积压了不知多久,已经变成深褐色,像被踩烂的海绵,一按就往下陷,还能挤出些黏糊糊的汁水。他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陷在腐叶堆里,像是躺在一张不怎么干净的软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还夹杂着一种从未闻过的、带着淡淡腥甜的草木味道,像是某种野花混合着腐叶的气息,陌生又浓烈,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嗽牵扯到胸腔,传来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用拳头捶过。他这才感觉到浑身都疼,胳膊、膝盖、后背,像是被卡车碾过似的,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这……是哪儿?”李默挣扎着坐起来,后脑勺一阵钝痛,像是有根钢针在往里扎。他伸手一摸,摸到个鼓起的包,有鸡蛋那么大,指尖沾了点黏腻的液体,低头一看,是暗红的血。血已经半干了,结成了块,摸起来硬硬的,沾在头发上,扯得头皮发紧。他皱了皱眉,想不起来这伤是怎么来的——是撞在冷藏柜上了?还是掉进这鬼地方时磕到了石头?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厚厚的腐叶层上,腐叶烂得发黑,一按就挤出褐色的汁水,沾在手上滑溜溜的,还带着股泥土的腥气。他抬起手,手心和手背都蹭破了皮,渗着血珠,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绿色的泥垢,看着格外狼狈。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印着“堡立来”logo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只是沾满了泥土和草屑,T恤的袖口被撕开了道口子,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细长的划痕,像是被树枝刮的。牛仔裤的膝盖处还磨破了个洞,露出的皮肤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一动就像有盐撒在上面。
他靠在身后的一棵树干上,大口喘着气。这口气吸得太急,肺里像是灌进了冰碴子,凉得他直咳嗽。他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树长得异常粗壮,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绿得发黑,摸上去湿滑黏腻,还长着些指甲盖大小的彩色蘑菇,红的像血,黄的像蜡,紫的像淤青,看着就不像能吃的样子。
他环顾四周,心脏猛地一缩,差点又晕过去。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参天的古木直插云霄,树干粗壮得需要十几个人才能合抱,树皮裂开深深的纹路,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里面嵌着层暗绿色的苔藓,偶尔有几只黑色的小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留下细细的痕迹。树干上垂下长长的、像是胡须一样的寄生植物,灰绿色的,有手指那么粗,末端挂着小小的气囊,随风轻轻晃动,像无数只悬在半空的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抓住他。
地上长满了齐腰高的蕨类植物,叶片像羽毛一样散开,层层叠叠,把地面盖得严严实实,偶尔能看到几株开着奇怪花朵的植物:有的花像倒挂的铃铛,紫色的花瓣上布满白色的斑点;有的花像张开的手掌,黄色的花瓣边缘带着锯齿;还有一种藤蔓植物,顺着树干往上爬,藤蔓上长着倒刺,不小心蹭到就会划破皮肤。
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咆哮,声音沉闷而威严,“嗷——呜——”,拖着长长的尾音,震得空气都在发抖。李默感觉自己的耳膜在嗡嗡作响,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但光是这声音,就足以说明这里的危险——在城市里待久了,他连狗叫都觉得吵,更别说这种能震得大地发颤的咆哮了。
这绝对不是他熟悉的城市,甚至不是他熟悉的星球。这里的植物太大了,一片掌状的叶子几乎能盖住他的上半身,他试着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叶子比他店里的案板还宽;空气太清新了,清新得让习惯了汽车尾气的肺有些不适应,吸进去的每一口都带着草木的清香,却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连风里都带着一种原始而危险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着他,让他后背发凉。
“做梦?还是……”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清晰的痛感顺着神经传来,疼得他龇牙咧嘴。大腿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感觉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他又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后脑勺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阵诡异的震动和失重感再次涌上心头,像晕车一样让人反胃。他记得店里的灯疯狂闪烁,记得地板像糖浆一样融化,记得所有东西都在旋转,记得耳边的呼啸声……然后,就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是几个小时?还是几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是被龙卷风卷来的?还是掉进了什么奇怪的裂缝?
李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口袋,手机早就不知所踪,那部屏幕裂了缝的二手手机,是他和外界唯一的联系,现在也没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有口袋里还剩下半包皱巴巴的烟——是昨天刚买的红塔山,和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打火机的盖子还掉了,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齿轮。他掏出烟盒,抖了抖,倒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又摸出打火机,“咔嚓”“咔嚓”打了好几下,才好不容易打出点火星。
烟燃起来,白色的烟雾在他眼前散开,带着熟悉的烟草味。他深吸一口,尼古丁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缓解了些紧张和恐惧。在汉堡店里,他压力大的时候就爱抽根烟,蹲在后门的小巷里,看着来往的学生,心里能踏实点。可现在,看着眼前陌生的丛林,抽着烟也觉得心慌。
“穿越了?”这个只在网络小说里看到过的词,此刻无比真实地砸在了他的头上,砸得他头晕目眩。他想起那些小说里的主角,要么天赋异禀,能文能武,一个人就能打一群野兽;要么自带金手指,有系统有空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最不济的,也懂点野外生存知识,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可他呢?他只会做汉堡和炸鸡,炸薯条的油温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烤面包的时间能掐到秒,可这些在这原始森林里有什么用?难道要在这原始森林里开个分店?卖给猴子还是卖给老虎?
他苦笑了一声,把烟头摁在腐叶上,火星熄灭的瞬间,冒出一股白烟。他不能就这么放弃,父母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要是知道他现在这副样子,怕是在天上都不安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个见惯了大风大浪(主要是被房东催租时的死皮赖脸,和被城管追着跑时的灵活走位)的汉堡店老板,李默的心理素质远比看上去要强大。开店这一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被刁难、被投诉、被欠账,什么糟心事没遇过?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现状,找到水源和食物,然后……活下去。
活下去,这两个字像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头顶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从阳光的角度来看,现在应该是上午,具体几点不知道,但至少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活动。远处的树木间隙里,隐约能看到一片稍微空旷些的地方,也许能找到水源——他记得地理课上说过,植物茂盛的地方通常离水源不远。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还有点疼,但骨头应该没断,走路没问题。他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树枝,有手腕那么粗,顶端有个分叉,像是个简陋的武器。他把树枝上的叶子撸掉,掂量了一下,感觉还行,至少遇到什么小野兽,能吓唬吓唬对方。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腐叶的碎屑簌簌往下掉,落在蕨类植物的叶子上。他的牛仔裤上沾着不少苍耳子,那些带刺的小果子牢牢地粘在布料上,得用手一个个揪下来。他一边揪苍耳子,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耳朵竖起,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偶尔传来的鸟叫,还有自己的心跳声,暂时没什么异常。
他想起自己的店,想起那个二十平米的小空间,想起那台总是出故障的空调,想起沾着番茄酱的收银机……以前觉得那地方又小又破,现在却无比怀念。至少在那里,他知道明天该进多少牛肉饼,知道晚上收摊后能喝上一瓶冰镇可乐,知道不用担心下一秒会从树后跳出什么野兽。
他叹了口气,把这些念头甩开——现在想这些没用,还是先想想怎么走出这片林子吧。他定了定神,朝着刚才看到的空旷处走去。脚下的腐叶很厚,踩上去“噗嗤噗嗤”响,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很费劲。周围的蕨类植物太高了,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得时不时拨开挡路的叶子,才能看清前面的路。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后背的T恤也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他停下来擦了擦汗,正想喘口气,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动。他心里一紧,握紧了手里的树枝,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声音的来源。
那声音很近,就在他左前方的蕨类植物后面。他慢慢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拨开挡路的叶子,心脏“砰砰”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许是条蛇,也许是只野猪,甚至可能是刚才发出咆哮的那种野兽……
叶子被拨开,后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被踩倒的蕨类植物,证明刚才确实有东西在这里待过。他松了口气,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也许是只兔子?或者什么小鸟?他安慰自己,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他继续往前走,心里的警惕性更高了。他发现这里的植物不仅大,还长得很奇怪:有一种草的叶子会动,他刚一碰,叶子就“唰”地合拢了,像只攥紧的拳头;还有一种树,树干上会流出白色的汁液,闻起来有点像牛奶,但他不敢碰,怕有毒。
又走了一会儿,他的肚子“咕噜”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现在早就饿坏了。他摸了摸口袋,除了半包烟和打火机,什么都没有。他看了看周围的植物,绿色的叶子,彩色的果子,倒是不少,但他一个都不认识,谁敢乱吃?万一有毒,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他想起店里的牛肉饼,想起刚炸好的薯条,想起涂满沙拉酱的汉堡……那些平时觉得很普通的食物,现在却成了他最渴望的东西。他甚至开始怀念那瓶没喝完的冰镇可乐,怀念那股廉价的甜味。
就在他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