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伯……”
嘶哑破碎的呼唤在冰冷的石屋内显得格外微弱。沈安然蜷缩在破旧的兽皮褥子上,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瑟瑟发抖。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如山岳般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沈大山,浑身浴血,倒在一片狼藉之中,再无声息。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苦涩的草药气、兽皮腥味,还有地上散落的、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诡异诱惑的黄澄澄金锭,构成一幅残酷而绝望的画面。
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幼小的心脏捏碎。他死了吗?因为救自己……死了吗?这个风雪夜里把她从破庙捡回来,用身体为她挡风遮雪,攀崖采药,彻夜守护的……陌生伯伯?
昏迷前的混乱记忆碎片翻涌:破庙的冰冷,风雪中的颠簸,苦涩的药汁,还有那隐约听到的咆哮、打斗和一张带着狰狞刀疤的可怕面孔!是他伤了伯伯!
“呜……”
无助的呜咽溢出喉咙,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身体软得像一团棉花,高烧虽退,但透支的虚弱和残留的疼痛让她动弹不得。失去灶火的石屋如同冰窖,寒意丝丝缕缕钻进骨头缝里。
不能这样下去!伯伯流了那么多血,他会死的!自己也会冻死!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属于苏安然的坚韧和求生欲猛地压倒了孩童身体的恐惧与无助。她不能死!更不能让救了自己的恩人死在这里!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散落地上的那些金锭上。
金子!那个刀疤坏蛋留下的金子!
他说过……用这些金子可以离开,过好日子……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绝望的黑暗:用这些金子,救伯伯!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燎原之火,点燃了她所有的力气!金子能买药!能请郎中!能救命!这是她和伯伯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虚弱。她咬紧干裂的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像一条离水的鱼,在冰冷粗糙的兽皮褥子上艰难地蠕动、翻滚。每一次移动都耗尽她残存的气力,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如同刀割。她摔下床沿,重重跌在冰冷坚硬、沾着血迹和灰尘的地面上,疼得她眼前发黑,闷哼出声。
但她顾不上疼痛,目光死死锁定最近的一块金锭。她伸出手,小小的、冻得通红又沾着污迹的手指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挪过去,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沉甸甸的触感!
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从指尖传来。她紧紧攥住那块金子,仿佛攥住了唯一的生机。
有了第一块,就有第二块。她趴在地上,如同在雪地里觅食的小兽,艰难地、一块一块地将散落在血迹、灰尘和冰冷地面上的金锭收集起来。有些金锭滚到了角落或猎叉、短刀下面,她就一点点爬过去,用尽力气挪开障碍物够取。冰冷的地面冻得她浑身发抖,后背似乎也有旧伤隐隐作痛,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眼中只有那救命的金光。
终于,十几块大小不一、但都沉甸甸的金锭被她艰难地聚拢在身前。她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肮脏的粗布小袄子,将金锭小心翼翼地、一块块地包裹在里面,打成一个沉甸甸、硬邦邦的小包袱。
做完这一切,她累得几乎虚脱,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小脸苍白如纸,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接下来,是更艰难的挑战——求救!去山下亮着灯火的地方!
她爬到门边,用尽吃奶的力气,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那沉重的门闩。冰冷的木头硌得她小手生疼。她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挪动那根比她手臂还粗的门闩。
“嘎吱——”
沉重的木门被她推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瞬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呼啸着灌了进来,冻得她一个激灵,小脸瞬间失去血色。
外面,风雪已停。清冷的月光洒在厚厚的积雪上,映照出一个银装素裹却冰冷死寂的世界。山脚下不远处的村落,隐约有零星几点昏黄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遥远星辰,却也是唯一的希望之光!
沈安然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将那个装着金锭、沉甸甸几乎抱不动的小袄包袱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抱着比生命还重的东西。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沈大山,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但随即被更深的坚定取代。
“伯伯…等我…安然一定找人救你…”
她用尽力气发出微弱的誓言,然后,毅然决然地迈开冻得发麻的小短腿,冲入了门外那深及她小腿的、冰冷的雪地里!
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积雪又厚又松软,一脚踩下去,冰冷的雪沫瞬间灌进她破旧的单鞋里,刺骨的寒意直冲头顶。沉重的金锭包袱坠得她小小的身体前倾,几乎要一头栽倒。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小刀,刮在她单薄的衣衫和裸露的脖颈、脸颊上,带走仅存的热量。
她不知道去村里的路具体怎么走,只能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和远处那几点微弱的灯火,跌跌撞撞地前行。怀里的包袱是她全部的信念支撑。
“噗通!”
一个不留神,她被雪下隐藏的枯枝绊倒,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雪地里,冰冷的雪沫呛进她的口鼻,刺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怀里的包袱也差点脱手。
“不能丢…伯伯的命…”
她挣扎着爬起来,小手死死抓住包袱,顾不得拍打身上的雪,继续踉跄前行。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膝盖磕在冰冷的石头上,手掌被枯枝划破,渗出血珠,瞬间又被冻得麻木。每一次摔倒都耗尽她更多力气,每一次爬起都靠着顽强的意志。
“救命…救救伯伯…山上石屋…”
她一边艰难跋涉,一边用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呼喊。声音被寒风瞬间撕碎、吞噬。但她依旧一遍遍地喊着,如同濒死幼兽的悲鸣,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体力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双腿像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重若千钧。刺骨的寒冷让她意识也开始涣散。怀里的金锭似乎变得越来越重,坠得她喘不过气。
终于,在又一次重重摔倒在雪地里后,她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冰冷的雪包裹着她,寒意如同毒蛇般钻进骨髓。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伯伯…对不起…安然…没用……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就在沈安然意识即将沉入无尽黑暗的瞬间——
前方不远处,一间亮着微弱灯火的茅草屋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昏黄的灯光在雪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一个裹着厚厚棉袄、头发花白、提着防风灯笼的老妇人探出身来,似乎是听到了持续的微弱动静,出来查看。
“谁呀?这大半夜的,闹鬼了不成……”
老妇人嘟囔着,昏黄的灯笼光在雪地上来回晃动。
当灯光不经意扫到不远处雪地里那个小小的、几乎被积雪掩埋、蜷缩成一团的影子时,老妇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手里的灯笼都差点掉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造孽啊!这谁家的娃儿?!怎么躺雪地里了?!”
老妇人惊呼着,也顾不上寒冷,深一脚浅一脚地急忙跑了过来。她费力地将几乎冻僵的沈安然从雪里半抱半拖起来,触手一片冰凉!
“天杀的!冻成冰坨子了!还有气!还有气!”
老妇人探到微弱的呼吸,又惊又急。她看到沈安然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硬邦邦的、用破袄子裹着的东西,“这娃儿,命都不要了还抱着啥宝贝?”
她试图拿开包袱查看沈安然的情况,却发现那小小的手指攥得死紧,仿佛与那包袱融为一体。
“婆婆…救…救伯伯…山上石屋…好多血…金子…换药…”
沈安然在昏迷的边缘,感受到一点温暖和晃动,凭着最后的本能,发出破碎的呓语。
“伯伯?山上石屋?好多血?金子?”
老妇人听得心惊肉跳,但“救伯伯”、“换药”几个字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联想到独居后山的沈猎户!她不再耽搁,也顾不上那包袱,用尽力气将冰冷僵硬的沈安然抱起来,踉踉跄跄地往自家温暖的屋里奔去。
“老头子!快起来!烧热水!快!沈猎户家出大事了!有个小女娃快冻死了!”
温暖的土炕,厚实的棉被。沈安然在昏迷中感受到久违的暖意,喉咙里被小心喂进温热的糖水。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两张布满皱纹、写满担忧和惊疑的脸——老妇人和一个闻声赶来的、同样穿着厚棉袄、一脸惊愕的老汉(老钱头)。
“娃儿醒了!菩萨保佑!”
老妇人激动地双手合十。
“伯伯…”
沈安然一清醒,立刻挣扎着想坐起,嘶哑的声音充满急切,“包袱…我的包袱…山上石屋…伯伯流了好多血…”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老妇人连忙把那个硬邦邦的包袱拿过来放在炕边,脸色煞白,“娃儿,你说沈大山?他…他怎么了?伤得很重?”
沈安然用力点头,小手指着后山方向,急得快哭出来:“坏人…刀疤脸…打的…伯伯倒下了…不动了…金子…包袱里…给郎中…救伯伯…”
她语无伦次,但信息足够惊悚。
“刀疤脸?沈大山被人打了?!还见血了?!”
老钱头失声惊呼,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救伯伯…金子都给你们…换最好的药…”
沈安然用尽力气,小手颤抖着去解那紧紧系住的破袄子包袱。
在老妇人和老钱头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包袱被解开——
黄澄澄、沉甸甸的十几块金锭,在昏黄的油灯下,骤然迸发出令人窒息的光芒!瞬间映亮了简陋的茅屋,也映亮了两位老人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脸!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是…金…金子?!这么多?!”
老妇人捂着嘴,声音都变了调,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老钱头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瞪得溜圆,他做了一辈子小买卖,收点山货皮毛,哪见过这么多、这么纯的金锭?!这简直是…是天方夜谭!
“救伯伯…都给你们…换最好的药…”
沈安然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小脸上满是急切和恳求,清澈的眼神无比坚定,“伯伯…不能死…”
老钱头猛地回过神来,看看金锭,又看看炕上这个苍白瘦弱、眼神却异常清亮执拗的小女娃,再想想山上生死不知的沈猎户,一股寒意夹杂着巨大的责任感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老婆子!快!快去隔壁叫醒周郎中!让他带上最好的金疮药和救命家伙什!告诉他沈大山要死了!快跑着去!”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一件厚皮袄和一根粗木棍,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对沈安然重重点头:“丫头,你放心!我老钱头这就上山!拼了这条老命,也把你伯伯背下来!这金子…我亲自去镇上换最好的药!换能吊命的参!你等着!”
老钱头说完,不再看那堆晃眼的金子,转身一头冲进了门外冰冷的夜色中。
炕上,沈安然看着老钱头决绝的背影,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一松,巨大的疲惫再次袭来。她虚弱地闭上眼。
朦胧中,她听到老妇人颤抖的声音对刚进门的周郎中低语:
“……周老哥…你看这…沈大山惹上杀身之祸了…这么多金子…还有刀疤脸…这丫头…她…她刚才说话那眼神…条理清楚得吓人…哪像个五岁的娃啊…”
周郎中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沈安然感觉一道带着深深探究、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