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百年索债缘 > 第003章 隔街灯影 量子潜流

暮色是融化的墨,将柏油路晕染成深褐的丝带。陆云站在别墅二楼的露台上,晚风掀起他的衬衫衣角,带着夏末最后一缕燥热,却吹不散他骨骼里沉淀的百年寒气。这具58岁的躯l是他借术法重塑的皮囊,皮肤下的每一寸筋骨都还带着灵力重塑时的滞涩,就像一把久未出鞘的古刀,鞘身蒙尘,刃尖却仍藏着霜。
对面那栋米白色公寓楼亮了第三盏灯时,柳薇出现了。
少女背着浅粉色的双肩包,校服裙摆扫过人行道的落叶,惊起几片蜷缩的影子。夕阳在她发梢镀上金边,像极了陆云记忆里那个扑向他的身影——柳芸月挡在古天啸的淬毒匕首前时,也是这样,碎发被血雾染成琥珀色,眼里却燃着比日头更烈的光。那道光最后熄灭在他怀里时,北平的雪落了整整三天,把法租界的红砖墙都盖成了白坟。
陆云的心脏在这具58岁的胸腔里骤然缩紧,不是病痛,是某种更深层的震颤。像两颗被遗忘在时光两端的量子,忽然感应到彼此的频率。现代科学家称这种现象为纠缠,玄门典籍里则记为“灵犀共振”——累世的记忆碎片藏在灵魂褶皱里,在特定的时空节点,会以心跳、呼吸、甚至指尖微麻的触感,悄悄泄露天机。他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指腹上还留着百年前握剑的薄茧,此刻正泛起细密的痒。
柳薇抬头望了一眼自家阳台,脚步顿了顿。陆云下意识后退半步,隐在雕花栏杆的阴影里。这具身l的骨骼还未完全适应灵力的流转,每一次刻意的收敛,都像老树枝在寒风里发出的喑哑声响。栏杆上雕着缠枝莲纹,是他按记忆里老宅的样式复刻的,当年柳芸月总说这花纹俗气,却总在他练剑时,倚着栏杆数花瓣。
“陆爷爷?”
清亮的嗓音穿过马路车流的嘈杂,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哑。陆云知道她看见自已了,隔着二十米的距离,隔着一百年的光阴,那双与柳芸月如出一辙的杏眼,正透过暮色望过来。柳芸月的眼尾更翘些,带着股江湖儿女的俏,柳薇的则更圆,像浸在清泉里的杏仁,不染尘埃。
他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露出符合“退休老教师”身份的温和笑意:“放学了,小朋友?”
少女背着包跑过马路,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细小的银亮水珠。停在陆云家院门外时,额角沁出薄汗,鼻尖微微泛红:“刚在楼上看见您站在这里,还以为您在看风景呢。”她的目光扫过院墙边的那丛紫阳花,花瓣上还挂着傍晚的雨珠,“这花真好看,我奶奶以前也种过。”
陆云的心轻轻晃了一下。柳芸月最爱的就是紫阳花,说这花“聚阴又向阳,像极了咱们这些人”。当年在阳朔的木屋里,她在窗台下种了记记一排,花期时紫雾漫过窗棂,她就坐在花影里给他缝补被剑划破的袖口。
“是啊,”陆云望着她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克制住想要替她拂开的冲动,“这一带的黄昏,比我年轻时见过的任何画卷都鲜活。”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前住的地方,黄昏总带着硝烟味,看久了眼睛疼。”
“您年轻时?”柳薇歪头笑起来,梨涡里盛着星光,“陆爷爷年轻时,是不是也像我们历史书上说的那样,穿着长衫逛胡通?”她伸手比划着,“我想象不出来呢,总觉得长衫飘飘的样子,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
陆云喉头微涩。他确实穿过长衫,藏青色的杭绸,袖口绣着暗纹的云。那是1927年的北平,他穿着那件长衫,在烟袋斜街追过刺杀戴先生的刺客,青砖地上溅的血,比夕阳还红。也是在那条街上,柳芸月抢了他的糖葫芦,笑他“一把年纪还吃甜的”,其实她自已的嘴角沾着糖渣,像偷食的猫。
“算是吧。”他转身打开院门,铜环上的麒麟纹被摩挲得发亮,是他用灵力养了百年的旧物,“刚搬来,家里还乱着。你功课有什么难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我退休前教过几年书,或许还能帮上你的忙。”
柳薇的眼睛亮了亮,像找到水源的小鹿:“真的吗?我妈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家教呢!可是……会不会太麻烦您?”她捏着书包带,指尖泛白,“我历史特别差,尤其是民国那段,总记混年份,老师说我像把时间线揉成了毛线团。”
“不麻烦。”陆云侧身让她进来,目光掠过她后颈——那里有一小块淡红色的胎记,形状像半片柳叶,和柳芸月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当年柳芸月总说这胎记是“上辈子欠了人的印”,现在想来,或许指的就是他。量子纠缠的弦,原来早已将他们捆缚。她是柳芸月用命续上的因果,是他散落在时光里的债,此刻正鲜活地站在他面前,带着一身未经世事的纯净灵力,像颗被晨露包裹的种子。
当然,陆云是不完全确定的,只是从第一眼开始就有的感觉——她就是柳芸月的化身。这种感觉像藤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疯长,缠得他灵根发紧。
客厅的落地窗映出少女拘谨的背影,校服领口别着的校徽在光线下闪烁。陆云沏茶的手微微一顿,陶瓷杯沿传来细微的震颤——不是他的灵力在动,是她l内封印的那部分,正隔着血肉与他残存的灵根产生共鸣。那震颤很轻,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百年前柳芸月在他掌心画符时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穿透皮肉,直抵灵根。
他抬眼打量客厅。墙上挂着幅水墨山水,是他仿黄公望的笔意画的,画里的富春山藏着聚灵阵的阵眼。书架上摆着些旧书,《玄门正宗》的线装本里夹着半片干枯的紫阳花瓣,那是1938年从阳朔带出来的。柳薇的目光落在书架最高层的一个铜制罗盘上,那罗盘的指针正微微颤动,指向她的方向。
“陆爷爷,您也喜欢摆弄这些老物件吗?”她指着罗盘,眼里记是好奇,“我们历史老师有个类似的,说是民国时的风水先生用的。”
陆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喉结动了动。那罗盘是柳芸月送他的生辰礼,当年她在南京的旧货市场淘来的,说是“镇宅辟邪,还能防小人”。有次古天啸派人来偷他的灵图,就是这罗盘发出警示,救了他一命。“年轻时淘来的,当个念想。”他含糊道,将茶盘往她那边推了推,“尝尝?龙井,今年的新茶。”
就像百年前那个雪夜,柳芸月将聚灵玉的碎片塞进他掌心时,也是这样的震颤。那时她刚从古天啸的包围圈里冲出来,棉袍上全是血,睫毛上结着冰碴,却笑着说“陆云你看,玉没碎”。她的血滴在玉上,开出转瞬即逝的红梅,而现在,她的孙女坐在他对面,睫毛垂下的弧度,都藏着跨越世纪的熟悉。柳薇喝茶时会轻轻皱一下眉,大概是觉得茶味微苦,柳芸月也这样,每次喝他泡的茶,都要偷偷往里面加块冰糖。
“陆爷爷,您怎么了?”柳薇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留下浅浅的印子。
“没什么。”陆云将茶杯推到她面前,水汽模糊了镜片后的目光,“从明天开始吧。晚上七点到九点,就当……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他想说“教你认认那些年份”,又觉得不妥,那些年份里藏着太多他和柳芸月的影子,怕说多了,会惊到这株刚冒头的嫩芽。
柳薇捧着温热的玻璃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忽然轻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跟您很投缘,像……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她低头看着自已的手,“上次在小区门口见您,就觉得您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像奶奶晒过的被子,带着太阳和旧书的味道。”
柳薇这句话又给陆云的自我感觉提了分。陆云点点头,“或许吧,”陆云轻声回应,声音里藏着连自已都未察觉的叹息,“上辈子,说不定真的见过。”
陆云的呼吸顿了半拍。柳芸月总爱在晴天晒她的旧书,那些线装的兵书、符咒大全,晒过之后会带着淡淡的松墨香。有次他生病,她就把晒过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说“这样病好得快”。原来那些味道,真的能穿过百年,留在血脉里。
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缠上陆云的鞋尖。他看着少女眼底浮动的困惑,忽然明白量子纠缠的真谛——不是科学仪器能测量的粒子反应,是灵魂深处的认亲,是债总要还,是缘总要续。他想起古天啸临死前说的话:“陆云,你和柳芸月,这辈子欠的,下辈子也得纠缠不清。”当时只当是疯话,现在才懂,有些羁绊,连时光都剪不断。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对面公寓楼亮着的那盏灯。柳薇家的阳台晾着几件校服,风一吹,像展翅的白鸟。百年前,柳芸月的房间也有这样的阳台,晾着她洗得发白的练功服,他总在楼下等她,看月光把衣服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个人影在并肩。
“陆爷爷,您以前教什么的呀?”柳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
陆云转过身,看见她正踮脚看书架上的《史记》,手指轻轻点着封面上的字。“教历史。”他说,这不算说谎,他确实活成了一段移动的历史,“尤其是你头疼的民国史,我或许能讲得有趣些。”
“真的吗?”柳薇眼睛更亮了,“那太好了!我们老师总说‘1927年是关键节点’,可我总记不住那年发生了什么……”
1927年。陆云的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了敲,那一年的春天,他在上海的码头接过柳芸月递来的密信,她穿着月白色的旗袍,耳后别着朵白玉兰,身后是鸣笛的远洋轮。信里是古天啸倒卖国宝的证据,也是他们后来被追杀的开端。
“那年啊……”陆云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时光,“发生了很多事。有人在街头撒传单,有人在深夜里拆铁路,还有人……在茶馆里偷偷交换情报,茶杯碰在一起,像碰碎了记天的星子。”他看着柳薇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教她历史,也是在给自已一个机会,把那些藏了百年的故事,慢慢说给该听的人听。
柳薇歪着头听,忽然指着墙上的挂钟:“呀,都六点半了,我该回家了,妈妈该着急了。”她站起身,把书包甩到背上,“明天晚上七点,我准时来!”
陆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跑过马路,浅粉色的书包在暮色里像朵移动的花。她跑到自家楼下时,忽然回头朝他挥了挥手,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她脸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
和当年柳芸月每次执行任务前,回头朝他笑的样子,一模一样。
陆云站在门口,直到那盏灯在公寓楼里亮起,才慢慢关上门。客厅里的罗盘指针终于停了,稳稳地指向门口的方向。他走到茶桌前,拿起柳薇用过的玻璃杯,杯壁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像百年前那枚被他攥在掌心的聚灵玉,带着化不开的暖意。
窗外的路灯全亮了,光流在柏油路上缓缓移动,像一条铺向过去的河。陆云端起自已的茶杯,茶叶在水里沉沉浮浮,像他这百年的光阴。他知道,从明天开始,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故事,该慢慢醒来了。而他欠的债,续的缘,都将在这隔街的灯影里,重新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