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看守所的铁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像敲在林墨的心上。他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林砚被狱警带走的背影,蓝白条纹的号服在灰色的走廊里格外刺眼,左眼角那颗痣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别看了,那小子短期内出不来。”江野在旁边戳了戳他的胳膊,手里拎着刚买的豆浆油条,“王队说让你好好休息,别老惦记这些事。”
林墨没说话,接过豆浆,指尖触到温热的纸筒,才发现自已的手有点凉。这几天他几乎没合眼,赵队还在重症监护室,沈青的下落不明,王建军与“酒徒”的关联像团乱麻,而林砚那双与自已如出一辙的眼睛,总在梦里盯着他,指甲盖的疤痕渗出血珠,滴进发酵的酒缸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王队的号码。林墨划开接听,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隐约能听到警笛的声音。
“小墨,你在哪?”王队的声音带着点急促,“城东铂悦府,高层大平层出了命案,你过来看看?”
林墨愣了一下:“不是说让我休息吗?”
“不是怀疑和之前的案子有关,”王队顿了顿,“现场有点……奇怪,技术科的人说,你对这种细节敏感。而且李姐说你刚从看守所出来,离得近。”
江野凑过来听,嘴里还嚼着油条:“命案?啥情况?又是酒又是血的?”
“不清楚,说是仇杀。”王队的声音模糊了一下,“死者是张诚,让地产的,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林墨把没喝的豆浆塞进江野手里:“走。”
“哎?不是说无关吗?”江野跟上他的脚步,含糊不清地说,“真去啊?我还想带你去吃巷尾那家酱骨头呢,你妈以前总带你去的那家。”
林墨的脚步顿了顿。母亲出事前说过的“休班带你去吃酱骨头”,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他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看看,很快回来。”
铂悦府是市中心的高档小区,28层的大平层视野开阔,落地窗外能看到半个城市的轮廓。但此刻,客厅里的血腥味盖过了一切。
死者张诚倒在意大利进口的羊绒地毯上,胸口插着一把德国双立人的水果刀,刀柄上还沾着暗红的血。他穿着丝质睡衣,领口敞开,露出松弛的皮肤,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眼睛圆睁着,似乎死前看到了极其骇人的东西。
周围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其中一瓶1982年的拉菲摔在茶几旁,深紫色的酒液在大理石地面上漫开,与暗红色的血迹混在一起,像幅拙劣的抽象画。最贵的那盏水晶吊灯碎了一半,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初步判断是仇杀。”技术科的小李蹲在尸l旁,手里拿着放大镜,“死者胸口只有一处刀伤,直击心脏,一刀毙命。门窗都是从内部反锁的,监控显示,昨晚八点到凌晨三点,只有一个人来过——李恒,张诚的商业对手,十年前因为一个项目被张诚坑得破产,刚才已经在自家车库被抓了,据说当场就承认了。”
林墨没说话,戴上手套,开始绕着现场走。他的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连沙发缝隙里的一根头发都没放过。
江野跟在后面,踮着脚尖,生怕踩坏了现场:“看着挺普通啊,就是有钱人的仇杀,一刀捅死,没什么花样。”
林墨的目光停在地毯上的血迹边缘。羊绒纤维吸饱了血,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暗红色,但在靠近沙发的地方,有一小块血迹的颜色偏浅,边缘带着点不规则的晕染,像是被什么东西擦拭过。他蹲下身,用镊子轻轻拨开纤维,下面露出一小块浅色的印痕,形状像半个鞋底。
“李恒穿什么鞋?”林墨抬头问小李。
“运动鞋,耐克的,我们已经取证了。”小李递过来照片,“鞋底花纹和这个印痕对不上。”
林墨点点头,起身走向餐桌。桌上放着一个醒酒器,里面还剩小半瓶红酒,旁边的高脚杯里有残留的酒液,杯口印着清晰的唇印,dna检测显示是张诚的。他拿起醒酒器,对着光看了看,内壁很干净,没有沉淀,也没有异常的气味——就是普通的红酒,没有掺任何东西,更没有老酒厂的酒曲味。
“张诚的手机呢?”林墨问。
“在茶几上,屏碎了。”王队走过来,递过证物袋,“通话记录最后一个是李恒,昨晚七点五十,两人在电话里吵得很凶,李恒说‘要让你付出代价’。”
林墨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裂痕,边缘沾着点白色的粉末,他用指尖蹭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是碳酸钙,常见于墙l涂料,可能是争执时撞到墙壁蹭上的。
他又走到卧室门口,门框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技术科的人已经取样了,初步判断是李恒的皮带扣蹭到的。卧室里很整洁,衣帽间的门敞开着,挂记了昂贵的西装,其中一套的袖口沾着点血迹,dna比对后确认是张诚的,应该是他挣扎时碰到的。
“现场没有发现银白色粉末,没有酒曲残留,没有那个扭曲的‘s’符号。”林墨摘下手套,叠好放进证物袋,“伤口边缘的生活反应很明显,是生前造成的,刀的角度和力度符合正面袭击,没有二次伤害。”
江野在旁边数着:“也就是说,这就是一起单纯的仇杀?李恒杀了张诚,动机、时间、凶器都对得上?”
“是。”林墨的声音很肯定,“李恒的供述里提到,他昨晚八点半到的这里,张诚开门让他进来,两人因为旧怨争执起来,他一时激动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了人,之后慌了神,打碎了吊灯和酒瓶,从正门跑的,忘了锁门,是后来的风把门锁上的。这些都和现场痕迹吻合。”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客厅,最后落在那片与鞋底印痕不符的血迹上:“唯一的疑点是这个擦痕,但可能是张诚自已挣扎时蹭到的,或者是之前打扫卫生留下的旧痕迹,和案件无关。”
王队松了口气:“我就说嘛,哪能事事都和之前的案子扯上关系。这就是个巧合,纯粹的仇杀。”
林墨没说话,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阳光很好,透过干净的玻璃洒进来,落在地毯的血迹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这起案件确实和老酒厂、沈青、林砚都没关系,没有那些诡异的符号,没有隐藏的密码,没有发酵的血腥味,就是一场因仇恨而起的冲动杀人,简单得像道算术题。
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有点空落落的。就像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惯性的紧张找不到着力点。
江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不是说好了去吃酱骨头吗?我请客。”
林墨点点头,转身往门口走。经过玄关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鞋柜,最上层放着一双没开封的定制皮鞋,鞋盒上的标签写着“2023813”——今天的日期。
是张诚自已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他停下脚步,弯腰打开鞋盒。里面的皮鞋擦得锃亮,黑色的牛皮在灯光下泛着光,鞋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怎么了?”江野回头看他。
“没什么。”林墨合上鞋盒,站起身,“走吧。”
走出铂悦府小区时,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暖得有些发烫。他摸了摸左眼角的痣,那里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看守所里的凉意。
这起案件真的和所有事都无关,干净得像被水洗过。
可林墨知道,有些痕迹就算擦得再干净,也会渗进纤维深处,就像地毯上那片浅淡的血痕,看似无关,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浮现出来,提醒你它真实存在过。
他抬头看向看守所的方向,那里的铁窗之后,林砚是否也在看着这片阳光?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此刻盛着的,是平静,还是更深的暗涌?
林墨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留着王队发来的地址,旁边是江野刚发的消息:“酱骨头店排队呢,快点!”
他加快了脚步,身后的大平层像一座沉默的墓碑,立在城市的中央,玻璃幕墙上反射着流云的影子,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