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大典的鼓点还有三日才会敲响，紫宸宫外的丹陛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阶前新换的宫灯笼着明黄绸缎，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御道两侧的松柏被匠人修剪得齐齐整整，每一株树下都守着两名披坚执锐的羽林卫，甲胄上的寒光映着渐沉的天色，将这煌煌宫阙衬得愈发肃穆。
内务府的人正扛着成匹的明黄锦缎往祭天高台去，那锦缎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边角处缀着鸽卵大的珍珠，走一步便晃出细碎的光。
掌事太监尖着嗓子清点数目，声音在空旷的宫道里荡开：“赤金香炉三对，鎏银烛台十二座，还有那八百匹祭天用的素绸，务必连夜浆洗熨烫，明儿个卯时就得摆在天坛下！”
廊下的宫人捧着铜盆疾步而过，盆里盛着刚从玉泉山运来的活水，是预备给大典前净手用的。
角落里，几个小太监正往红漆托盘里码放青玉爵杯，指尖不敢碰着杯沿，生怕留下半点指痕。
这泼天的排场里，连风都似带着规矩，吹过宫墙时都放轻了力道。
可谁也没瞧见，西角门的阴影里，两个内侍正低头咬着耳朵，其中一个袖口滑下半截，露出腕上一道青黑的印记。
更没人注意，御膳房后院的泔水桶里，漂着半张揉烂的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个潦草的“夜”字。
暮色刚浓，天忽然变了脸。
先是几声闷雷滚过云层，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转瞬间就成了倾盆之势。
宫人们慌手慌脚地收着廊下的贡品，雨声里混着铜器落地的脆响，倒添了几分乱象。
萧承翊刚从钦天监查看完星象图，正站在紫宸宫的屋檐下看雨，玄色龙袍的下摆被风卷得微微晃动。
他眉峰紧蹙，看着雨幕里模糊的宫墙，指尖无意识地叩着廊柱。
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像有什么东西藏在暗处，正顺着雨丝往宫里钻。
“陛下，雨太大了，还是回殿吧。”贴身太监苏全撑着伞，小声劝道。
萧承翊还没应声，就听雨地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了。
他抬眼望去，只见宫道尽头的雨幕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正趴在泥水里，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看着竟像朵被狂风打蔫的花。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发髻散了半边，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像是藏着什么要紧东西。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刚直起膝盖就又跌了回去，发出一声细碎的呜咽，在这风雨里显得格外可怜。
苏全皱眉：“哪来的野丫头？敢在宫道上乱闯，奴才这就去赶……”
“等等。”萧承翊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虽素有“暴君”之名，杀伐决断时从不手软，可骨子里总存着一丝不忍，见不得这般狼狈的模样。
“看她不像奸细，许是哪个宫的杂役，被雨惊着了。”他顿了顿，吩咐道，“找个偏殿让她歇歇，给身干净衣裳，再弄碗热汤。”
苏全虽觉得不妥，却不敢违逆，忙唤了两个宫女去扶人。
那女子被架起来时，还虚弱地抬头看了萧承翊一眼，眼里含着泪，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这一幕恰好被赶来寻陛下的林薇看在眼里。
小太后穿着件鹅黄色的短袄，梳着双丫髻，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她本是听说陛下在，特意跑来要他陪自己明天堆沙子的，可一瞧见那女子，眉头就皱成了小疙瘩。
那女子看起来是弱不禁风，可刚才摔倒时，手腕在泥里撑了一下，林薇分明瞥见她虎口处有层薄茧。
那不是做杂役该有的手，倒像是常年握刀或执针的人才会有。
“陛下！”林薇迈着小短腿跑到萧承翊身边，仰着小脸道，“她不对劲，咱们别留她……”
萧承翊低头揉了揉她的发顶，嘴角难得带了点笑意：“你个小不点懂什么？许是吓坏了。快回寝殿去，雨里跑容易着凉，当心长不高。”
“我才不矮！”林薇气鼓鼓地跺脚，“她真的有问题！你看她的手……”
“好了好了，”萧承翊捏了捏她的脸颊，“听话，让苏大人陪你玩去。等祈福大典过了，朕带你去御花园放风筝。”
说着便转身往偏殿走，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被宫女扶进偏殿侧门的女子，小眉头拧得更紧了。
她哼了一声，转身噔噔噔地往苏辰逸的住处跑。
这个陛下，就是不信她！
苏辰逸正在书房整理典籍，见林薇气呼呼地闯进来，小脸憋得通红，便知是受了委屈。
“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太后娘娘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坏陛下！”林薇把刚才的事一股脑说了，末了还攥着拳头道，“我敢肯定，那个女人是坏人！可他就是不听！”
苏辰逸听着，眼底掠过一丝凝重，却没直接附和。
他知道这小太后聪明，可毕竟年纪小，此刻正在气头上，说再多道理也听不进去。
他笑着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做糖人的工具：“陛下许是没细看，等会儿我去瞧瞧便是。先不说这个，你看我给你做个什么？是要小兔子，还是小老虎？”
林薇本还想争辩，可一瞧见亮晶晶的糖稀在铁板上画出弯弯的弧线，眼睛顿时亮了。
她凑过去，看着苏辰逸灵巧的手指捏出个憨态可掬的糖娃娃，还特意给糖娃娃梳了个和她一样的双丫髻，顿时忘了刚才的气，伸手接过就啃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漫开，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苏大人，这个好看！再给我做个大龙！要像陛下龙袍上的那种！”
“这个臣不好做。毕竟是龙呀！”
林薇忽然想起，这朝代龙代表圣上。
“也罢，那就做一匹马吧！”
“好，都依你。”苏辰逸笑着应着，手里的糖稀转着圈，心里却在盘算，这几日宫中防卫骤然收紧，归臣阁的人按兵不动，莫不是想借着祈福大典动手？
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会不会就是他们的棋子？
他这边正思忖着，偏殿里已是另一番光景。
那女子换了身干净的浅绿宫装，头发也重新梳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她捧着一碗姜汤，怯生生地递给萧承翊：“谢陛下恩典，民女……民女无以为报，这碗汤请陛下暖暖身子。”
萧承翊本不想接，可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倒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便伸手接过，随口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怎么会在雨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