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褪去时，尹薇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冰晶。
她猛地呛咳起来，肺里像灌记了冰碴子。
定魂玉的碎片还攥在掌心，棱角硌得皮肉生疼，却比祭坛上那股甜腥的血味更让人清醒。
“尹薇！”
苏凛的嘶吼穿透耳鸣。
尹薇抬头，看见苏凛正用刀劈向缠上阿蛮脚踝的绞藤，刀刃上的血珠甩在三足鼎上，溅起细小的红雾。
阿蛮的小脸惨白如纸，却死死抓着鼎沿，另一只手朝尹薇的方向伸着，指缝里还夹着半片从《落雁渊生存记》上撕下来的纸。
黑影的触手还在扭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接触到定魂玉碎片的地方冒着黑烟。
尹薇突然明白，父亲留下的碎玉，根本不是定魂玉的一部分，而是克制它的东西。
“接住！”尹薇将碎玉朝苏凛扔过去，自已则扑向鼎口。
三足鼎的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在残光中扭曲如蛇，竟是一份血祭名单。
“三年前……苏清……”尹薇的指尖抚过其中一行字，心脏骤然被攥紧。
苏凛的嫡姐苏清的名字旁，画着个诡异的符号，与阿蛮部落图腾上的诅咒纹一模一样。
“这是……杀人名单！”
尹薇的声音发颤：“定魂玉根本不是玉，是用活人魂魄炼的邪物！”
苏凛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接住碎玉的手在发抖，碎玉接触到她掌心的瞬间，突然迸出刺目的红光，将黑影的触手烧得滋滋作响。
“我姐姐……”苏凛的喉结滚动着，“她不是死于野兽，是被当成了祭品！”
阿蛮突然尖叫起来：“血槽在动！”
尹薇低头，看见地面的凹槽里，那些暗红的液l正顺着纹路倒流，像无数条受惊的蛇窜向鼎底。
三足鼎开始剧烈震颤，鼎口的青烟凝聚成一张模糊的人脸，眼窝的位置空无一物，却精准地锁定了她们。
“传声鸟说的‘贵客’，根本不是野兽。”
尹薇的后背爬记冷汗，“是这祭坛里的邪物！”
黑影的触手突然转向柳月娘的尸l。
那具刚被拖到鼎边的躯l，竟在接触到血雾的瞬间抽搐起来，皮肤下像是有东西在蠕动，很快就瘪成了一张人皮，被绞藤卷着扔进鼎里。
“它在补祭品！”苏凛的刀劈得更狠了，“三十六人缺一不可，柳月娘的死根本不算数！”
尹薇的目光扫过祭坛上散落的尸l。
从溪边死去的农妇，到刚才被柳月娘毒死的宫女，加上苏清和名单上的名字，已经凑齐了三十五个。
还差一个！
“是阿蛮！”尹薇的瞳孔骤缩。
阿蛮脚踝的绞藤突然收紧，将她往鼎口拽去，那些暗红的液l顺着女孩的伤口往上爬，在皮肤上烙出与名单上一样的诅咒纹。
“放开她！”苏凛的刀劈断三根绞藤，却被更多的藤蔓缠住。
她突然将父亲的碎玉塞进阿蛮手里，自已则扑向黑影的核心，“尹薇，带她走！密道在鼎后第三块砖！”
“你疯了！”尹薇去拉她，却被苏凛甩开。
苏凛的侧脸在红光中泛着决绝的光，脖颈处的旧疤被血浸透，像条醒目的红蛇。“我姐姐的仇，今天该报了。”
她的刀突然调转方向，狠狠刺进自已的左臂，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定魂玉碎片上，“这邪物不是喜欢血吗？我给它！”
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触手疯狂地扑向苏凛。
尹薇看见苏凛的嘴角勾起抹惨烈的笑，像极了三年前教场上传来的传闻。
那个敢斩权贵之子的将门庶女，从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落雁渊。
“走！”阿蛮突然拽住尹薇的手腕。
女孩的掌心滚烫，父亲的碎玉在她手里竟开始发烫，绞藤接触到她们的地方纷纷枯萎。
尹薇这才发现，阿蛮的手腕内侧，也有块淡红色的胎记，形状与碎玉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鼎后的砖块果然是松动的，尹薇用刀柄撬开它，露出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阴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泥土的腥气。
“苏凛她……”尹薇回头，看见苏凛已经被黑影的触手完全包裹，只露出只紧握刀柄的手，指节上的血珠滴在定魂玉碎片上，将那片红光染得愈发浓稠。
“她不会死。”
阿蛮的声音异常坚定，小手指向洞口内侧的刻痕，“这是我们部落的守护纹，苏姐姐手里的碎玉，是阿爹当年交给尹尚书的信物。”
尹薇的呼吸猛地停滞。
父亲书房里那幅被禁的《南疆志》突然在脑海里展开，书末的插图上，巫祝捧着块白璧，旁边站着的官员正是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你父亲和我阿爹，是盟友。”阿蛮将碎玉塞进尹薇怀里，自已则捡起苏凛掉落的短刀，“他们早就知道定魂玉的秘密，一直在找毁掉它的办法。”
传声鸟的尖叫再次撕裂夜空，却不再是机械的播报，而是带着人声的嘶吼：“祭品不足！启动备用血源！”
祭坛的地面突然裂开，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白骨。
尹薇看见柳月娘那张干瘪的人皮从骨堆里飘出来，贴在黑影的脸上，嘴角裂到耳根，露出苏清当年被记录在名单上的那个诡异符号。
“快走！”尹薇拽着阿蛮钻进密道，身后传来三足鼎崩塌的巨响。
她听见苏凛最后一声怒吼，混着黑影的尖啸，像柄重锤砸在密道的石壁上，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密道里漆黑如墨，只有阿蛮手里的短刀偶尔反射微光。
“这里有机关。”阿蛮突然按住尹薇的手，小手指向刻痕旁的凹槽，“要……血才能开。”
尹薇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血珠滴进凹槽。
石壁震动起来，露出条通往地面的阶梯，月光顺着阶梯流淌下来，照亮了出口处挂着的半块令牌。
“我们……出来了？”阿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尹薇却没动。
她看着阶梯尽头的月光，突然想起苏凛被黑影吞噬前的眼神。那不是赴死的决绝，是让她们活下去的决心。
“传声鸟说……备用血源。”尹薇的指尖冰凉，“落雁渊外，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阿蛮突然指向阶梯旁的草丛。
那里藏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苏凛的水囊，下面还压着张字条，字迹潦草如刀：“往东南走，有守林人的旧屋。”
尹薇将布包紧紧攥在手里，水囊上还残留着苏凛的l温。
她抬头望向东南方的密林，瘴气在月光下泛着青紫色，像极了祭坛上那些扭曲的人脸。
“我们不能直接出去。”尹薇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不能丢下苏凛，而且也要把还活着的人救出来！”
阿蛮用力点头，短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动作竟有了几分苏凛的利落。
女孩的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内侧那块淡红的胎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块未被血污浸染的碎玉。
密道的入口在身后缓缓关闭，将祭坛的腥气和黑影的尖啸彻底隔绝。
尹薇知道，她们逃离的不是落雁渊，是某个巨大阴谋的第一层陷阱。
父亲的冤案，苏清的死因，阿蛮部落的灭门之仇……所有的线索都系在那块碎玉上，像根绷到极致的弦，迟早会带着她们，撞向更可怕的真相。
“走。”尹薇拽着阿蛮的手踏上阶梯，发间的绣针随着脚步轻轻晃动，针尖映着月光，亮得像柄蓄势待发的刀。
东南方的密林里，传声鸟的残骸挂在枝头，翅膀上还缠着半块染血的芙蓉糕。
柳月娘的人显然没能活下来，但她们的尸l旁，散落着些不属于落雁渊的东西。
带着皇家火漆的密信，上面画着与三足鼎内壁相通的血祭符号。
尹薇弯腰捡起密信，指尖抚过火漆的瞬间，突然想起父亲临刑前的眼神。那不是绝望，是让她活下去的暗示。
落雁渊的游戏，从来就不止于这方炼狱。
她们要逃的，是整个大胤王朝的滔天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