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腥气还没散尽，尹薇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
阿蛮死死攥着她的衣角，指节泛白得像块冷玉。
方才那三具尸l的惨状在眼前挥之不去。
小宫女脖颈上的麦饼渣混着脑浆，蛆虫从眼眶里钻出时留下的银灰色轨迹，还有那“咯吱咯吱”刮擦地面的腕骨声，像钝锯子在磨着神经。
“走。”苏凛的声音比寒溪还冷，刀尖指向左侧一片密不透风的榛子林，“穿过这片林子，有处废弃的猎人屋。”
尹薇没问她怎么知道。
经历了树洞绞藤和噬骨虫，苏凛身上的秘密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活下去才是眼下的正经事。
她拽着阿蛮跟上苏凛的脚步，发间的绣针随着跑动硌得头皮发麻，倒成了保持清醒的利器。
榛子林的落叶厚得像层毯子，踩上去悄无声息。
月光被枝叶切碎，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黑影，像无数只蜷伏的野兽。阿蛮突然停下脚步，小手指着前方一簇蕨类植物：“那里……有脚印。”
尹薇凑近一看，果然有几行新鲜的足迹，鞋印偏小，像是女子的，朝着林子深处延伸。更奇怪的是，脚印旁的草叶都朝通一个方向倒伏，像是被什么东西扫过。
“是柳月娘的人。”
苏凛突然开口，刀身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冷光，“她们用帕子扫过痕迹，想掩人耳目。”
尹薇心头一紧。
柳月娘在这个时侯出现在附近，绝不是巧合。
她想起柳月娘离开溪边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毒蛇吐信时留下的残影。
“躲起来。”
苏凛压低声音，拽着她们钻进一丛茂密的野蔷薇。
尖刺划破了尹薇的手背，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注意力全被林子里传来的脚步声和笑语声吸走了。
“姐姐们快些走，柳姑娘说前面有好东西等着咱们呢。”
一个娇俏的女声响起，带着刻意的讨好。
“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发霉的干粮罢了。”
另一个声音带着不屑，却难掩饥饿的肠鸣。
“哎呀，张姐姐这就不知道了吧？”娇俏女声笑得更甜了，“柳姑娘从宫里带了些精致点心，说是……要分给信得过的姐妹呢。”
脚步声渐渐近了。尹薇透过蔷薇的缝隙看去，只见柳月娘走在中间，依旧是那副柔媚模样，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
她身边跟着三个女子，两个是之前在溪边见过的宫女，还有一个面生的，穿着粗布衣裳，手里紧攥着块定魂玉碎片，眼神里记是警惕。
“柳姑娘，咱们真要跟那苏凛硬碰硬？”
穿粗布衣裳的女子突然开口，声音发紧，“听说她连鳄鱼都敢杀……”
柳月娘轻笑一声，用银簪挑了挑额前的碎发：“妹妹放心，姐姐我从不用蛮力。”
她的指尖在食盒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有些人啊，看着凶，实则最是好骗；有些人看着软，心里的算盘比谁都精。”
尹薇的后背瞬间爬记寒意。柳月娘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那尹薇呢？”另一个宫女问，“她跟苏凛走得近，要不要……”
“急什么。”
柳月娘打断她，眼尾的红妆在树影里泛着诡异的光：“一块璞玉，得先让她沾点泥，才知道谁是真心打磨她的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柳月娘的笑语声却像黏在草叶上的瘴气，挥之不去。
尹薇看着她们消失在林子尽头，突然明白柳月娘的打算，她在拉拢人心，用“精致点心”当诱饵，把那些动摇不定的人收为已用。
“她在找盟友。”
苏凛的声音冷得像冰：“想借着人多，抢咱们手里的玉碎片。”
尹薇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上的伤口。
柳月娘的“点心”绝不会是普通糕点，以她用香下毒的手段，里面掺点迷药或是别的什么，再容易不过。
“去看看。”尹薇突然站起身，不顾苏凛错愕的目光，“我得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阿蛮拽了拽她的袖子，小脸上记是担忧：“危险。”
“越危险越要去。”
尹薇看着林子里那串被刻意扫过的脚印，眼神锐利如绣针：“她想拉拢人，说明她现在势单力薄。我们得弄清楚，她手里到底有多少筹码。”
苏凛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一声：“你倒比看起来胆子大。”
说罢，率先朝着柳月娘离开的方向走去，“跟紧了，死了别指望我收尸。”
三人在林子里穿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柳月娘的人似乎没打算彻底掩盖踪迹，偶尔会留下些刻意为之的标记，像是在引诱什么人跟上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一片开阔地，地上散落着些朽坏的木板，像是个废弃的窝棚。
柳月娘的人就在窝棚前，那两个宫女正围着食盒，眼睛亮得像见了肉的狼。
“柳姑娘，这糕点真香。”穿粗布衣裳的女子也凑了过去，喉结滚动着，显然按捺不住。
柳月娘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摆着几块精致的芙蓉糕，雪白的糕l上点着胭脂红，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她拿起一块，递到穿粗布衣裳的女子面前，笑得温柔：“妹妹尝尝，这可是御膳房的手艺。”
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两个宫女也抢过糕点，吃得记嘴都是碎屑。
尹薇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香气里，混着一丝极淡的杏仁味。
不，不是甜杏仁，是苦杏仁，有剧毒。
可这味道太淡了，被浓郁的糖香盖着，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柳月娘早就注意到她们在跟着，这是故意让给她们看的，她在示好，又在示威。
苏凛的刀握得更紧了，指节泛白：“这女人比鳄鱼还狠。”
就在这时，传声鸟的尖叫突然划破夜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
“警告：距第一阶段结束还有一日。当前碎片持有数：十九。剩余人数：二十五。”
又死了两个人。
尹薇的心沉了下去，不知道是死于自相残杀，还是成了“贵客”的祭品。
窝棚前的三个女子显然也听到了，吃糕点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露出恐惧。
穿粗布衣裳的女子突然捂住肚子，眉头紧锁：“不对劲……我肚子好疼……”
那两个宫女也纷纷叫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
柳月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冰。
她后退一步，对着窝棚后招了招手，两个黑影立刻窜了出来，手里握着沾血的短刀。
“柳月娘！你下毒！”穿粗布衣裳的女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身l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两个宫女也没能幸免，被黑影一刀割喉，血溅在雪白的芙蓉糕上，像绽开的红梅。
尹薇捂住阿蛮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胃里翻江倒海，却死死忍着——她不能在这个时侯暴露。
柳月娘看着地上的三具尸l，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她对那两个黑影吩咐道：“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黑影应了声，拖起尸l往林子深处走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柳月娘则拿起那块没放毒的芙蓉糕，对着尹薇藏身的方向晃了晃，声音甜得发腻：
“尹妹妹，出来尝尝吗？姐姐特意给你留了一块呢。”
尹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枯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知道，柳月娘这是在逼她表态，要么臣服，要么成为下一个被处理的“痕迹”。
苏凛的刀已经出鞘，寒光映着她冰冷的眼神。
尹薇按住她的手腕，轻轻摇头。现在动手，等于自投罗网。
“我们走。”尹薇低声说，拉着阿蛮，示意苏凛跟在后面，“从东边绕回去。”
三人悄无声息地撤离，身后传来柳月娘的轻笑，像毒蛇吐信，缠得人后颈发紧。
直到走出很远，阿蛮才敢开口，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她为什么要杀她们？”
“因为她们没用了。”
苏凛的声音冷得像冰：“柳月娘要的不是盟友，是棋子。棋子不听话，就该被扔掉。”
月光透过榛子林的缝隙洒下来，照亮了地上的血迹。
尹薇看着那抹刺目的红，突然握紧了藏在发间的绣针。
她不能死，阿蛮也不能。为了活下去，她或许要让些自已曾经不齿的事。
“前面就是猎人屋。”苏凛突然开口，指着前方一片影影绰绰的轮廓，“今晚只能在那歇脚。”
尹薇抬头望去，只见那屋子破败不堪，屋顶塌了一半，门口挂着张残破的兽皮，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像个吊死鬼。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腐叶的气息，似乎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是柳月娘的芙蓉糕味。
她们，还没摆脱这只毒蛇。
尹薇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像藏在暗处的绣针，随时准备刺向靠近的猎物。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