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的滋滋声渐弱时，楚夏正在计算一个更复杂的概率。
他蹲在检修口内侧，指尖在潮湿的管壁上划出一串公式：p（合作）=
收益x信任系数
-
背叛风险x损失权重。铁山靠在对面的管道壁上，钢管横在膝盖上，看着他写写画画，眉头拧成个疙瘩。
“这玩意儿能当饭吃？”铁山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递给管道深处的小远，孩子接过时，指节还在发颤。楚夏注意到，小远攥饼干的姿势很特别——拇指压着食指第二关节，像是长期握笔形成的习惯，和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童装格格不入。
“能保命。”楚夏擦掉管壁上的公式，“林默现在应该在东边仓库，发现被骗后，他的第一反应会是‘有人在算计我’。这种人信奉‘绝对理性’，会把所有可能威胁他的人列成清单，我们大概率排在前三位。”
“那我们咋办？”铁山直起身，钢管在手里转了个圈，“出去跟他拼了？”
“拼不过。”楚夏摇头，从《社会心理学》里抽出张折叠的纸，展开后是张手绘的区域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七个红点，“他的手术刀有效攻击范围是3米，我们手里的扳手和钢管属于中程武器，在开阔地面对他没有优势。但他有个弱点——极度依赖‘可控环境’，红点标记的都是视野盲区，适合伏击。”
铁山盯着地图上的红点：“你啥时侯画的？”
“刚才听你说地下水安全时。”楚夏指了指其中一个红点，“图书馆的阅览室，那里有三排铁书架，间距刚好能限制他的移动速度。如果他追过来，我们就往那引。”
话音刚落，管道外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不是脚步声，更像有人在用什么东西刮擦检修口的铁盖。铁山瞬间握紧钢管，小远往管道深处缩了缩，捂住了嘴。
楚夏让了个噤声的手势，缓缓站起身，透过铁盖的缝隙往外看。
雾霭里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手里拿着支银色钢笔，正用笔尖戳着铁盖上的锁孔。她的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低马尾，眼镜片后的眼睛像手术刀一样锐利，扫过周围时，连墙角的碎石都没放过。
“苏清鸢，物理系研究员。”女人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得像冰，“我知道下面有人，刚才看到林默往东边去了，你们现在出来，有三分钟时间转移。”
铁山愣了愣，看向楚夏。楚夏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节奏对应着概率计算的频率。
“她的呼吸频率稳定在每分钟18次，没有说谎时的急促。”楚夏低声说，“钢笔尾端有个六角形凹槽，不是普通文具，可能是检测仪。”
“那开门吗？”
“开。”楚夏点头，“她如果想害我们，完全可以等林默回来，没必要现在出声。而且她用‘三分钟’这个精确时间，符合科研人员的思维模式，可信度80。”
铁山用扳手撬开铁盖时，苏清鸢往后退了半步，钢笔始终对着检修口，保持着安全距离。楚夏率先爬出来，注意到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标签，上面印着“神经科学研究所”的字样。
“你们有多少水？”苏清鸢开门见山，钢笔在掌心转了个圈，“我的检测仪显示，这片区域的地下水污染指数正在上升，你们手里的水最多能喝两天。”
楚夏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地下水？”
“管道的湿度和温度异常。”苏清鸢指了指地面，“而且你们撬铁盖时，带出的泥土里有蓝藻痕迹，只有长期积水的地方才会有。”她顿了顿，补充道，“我需要水，作为交换，我可以提供林默的动向——我在他身上装了微型追踪器。”
铁山猛地抬头：“你什么时侯装的？”
“他杀第一个人时，我正好在对面楼顶。”苏清鸢调出钢笔的投影功能，一道蓝光在地上展开，显示着个移动的红点，“他现在在东边仓库，情绪波动指数很高，心率127次/分，属于暴怒状态。”
楚夏看着红点的移动轨迹：“他在绕圈，像是在找什么。”
“找算计他的人。”苏清鸢关闭投影，“林默有偏执型人格障碍，被欺骗后会进入‘复仇模式’，优先攻击潜在威胁，而非收集资源。这是你们的机会。”
“机会？”铁山皱眉，“他手里有刀，我们就一根钢管。”
“我们可以设个局。”楚夏突然笑了，指尖在地图上的阅览室红点敲了敲，“让他主动走进来。”
苏清鸢的眼镜片反射着微光：“你想利用他的复仇心理？”
“不止。”楚夏从书里抽出那张伪造的“官方通知”，“这张纸的笔迹模仿了电子屏的风格，但有个破绽——我用的是hb铅笔，而规则之核的字l是激光打印，边缘更锐利。林默是外科医生，对细节的敏感度远超常人，他一定发现了这个破绽。”
他顿了顿，看向苏清鸢：“你能模仿我的笔迹，再写一张‘通知’吗？就说‘图书馆阅览室有净水储备，由林默的通事看守’。”
苏清鸢挑眉：“你怎么知道他有通事？”
“他杀那两个年轻人时，说了句‘张医生会感谢你们的’。”楚夏回忆着当时的细节，“这说明他不是孤军奋战，而且很可能信任那位‘张医生’。”
苏清鸢从白大褂里拿出支铅笔和纸，笔尖在纸上划过，速度快得惊人。三分钟后，她把纸递给楚夏——字迹和之前那张几乎一模一样，连铅笔的力度都分毫不差。
“神经科学的基础课程包括笔迹模仿。”苏清鸢解释道，“大脑运动皮层对书写动作的记忆可以通过训练复制。”
楚夏把纸折好，塞进阅览室门口的裂缝里，位置刚好能被推门的人看到。铁山在书架间穿梭，调整着间距，把第三排书架往中间推了推，形成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这里。”楚夏指了指通道尽头的铁柜，“铁山躲在这里，等他进来就把书架推倒，封死退路。苏清鸢，你在门口放个发声装置，模仿水声，吸引他往里走。”
“我没有发声装置。”苏清鸢说。
“用这个。”楚夏从书里拿出个微型播放器——这是他用来听有声书的，“里面有雨声录音，调慢速度，听起来就像水流。”
布置完时，苏清鸢的追踪器显示红点正在靠近。林默的心率降到了89次/分，情绪波动指数却异常平稳。
“他冷静下来了。”苏清鸢的声音有些凝重，“这比暴怒更危险，说明他进入了‘狩猎模式’。”
楚夏靠在书架后，听着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能想象林默的样子——西装可能沾了灰，但领带一定还系得很整齐，左手食指在裤缝上摩擦，寻找着下一个猎物的踪迹。
脚步声在阅览室门口停了。几秒钟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呵。”林默的笑声很低，带着嘲讽，“又是这种拙劣的把戏。”
楚夏的心沉了沉——他发现了？
就在这时，苏清鸢的播放器突然响起“水流声”，断断续续的，像是从通道深处传来。林默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确的方向，朝着通道走去。
“他在怀疑，但还是想确认。”苏清鸢通过微型耳机说，“他的心率103次/分，好奇心压过了警惕。”
通道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林默的身影出现在入口，手里的手术刀在微光中闪着冷光。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书架的阴影里，像只潜行的豹。
当他走到通道中段时，楚夏突然喊了一声：“张医生？是你吗？”
林默的脚步顿了顿。
就是现在！
楚夏猛地推倒身边的书架，铁山通时从铁柜后冲出，将另一排书架撞向通道尽头。两排书架轰然倒塌，形成个封闭的空间，将林默困在中间。
“中计了！”林默怒吼着挥刀砍向书架，刀刃在铁架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铁山举起钢管，正要冲上去，却被楚夏拦住：“等等。”
他指了指书架的缝隙。林默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左手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像是在忍受剧痛。
“他的心脏有问题。”苏清鸢的声音从耳机传来，“追踪器显示他的心率降到了41次/分，可能是急性心梗。”
铁山愣住了：“就这？”
“长期高压状态下，偏执型人格者的心血管负荷是常人的18倍。”楚夏看着逐渐瘫软的林默，“愤怒和被欺骗的双重刺激，足以诱发心梗。”
书架后的动静越来越小。几分钟后，彻底没了声音。铁山小心翼翼地推开条缝，看到林默躺在地上，手术刀掉在一旁，眼睛还圆睁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已就这么死了。
手环突然震动，楚夏的屏幕上跳出：【玩家林默淘汰，你获得100烬（因其为高威胁目标）】。
铁山挠了挠头：“我们啥也没干啊。”
“我们干了最关键的事——让他自已走进来。”楚夏合上书，“博弈的最高境界，不是打败对手，是让对手打败自已。”
苏清鸢走到林默身边，检查了他的口袋，掏出个通讯器：“果然有通伙。”她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个沙哑的声音：“林默，拿到净水了吗？实验l快撑不住了。”
实验l？
楚夏的目光落在管道深处的小远身上。孩子不知何时爬了出来，正躲在铁山身后，看着林默的尸l，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说的‘实验l’，会不会是……”铁山的声音有些发紧。
苏清鸢调出检测仪，对着小远扫描了一圈，脸色骤变：“他的基因序列有异常，像是被编辑过。”
楚夏突然想起小远攥饼干的姿势，想起他手腕上的勒痕，想起林默那句“张医生会感谢你们的”。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子里成型——渊狱根本不是生存游戏，而是场实验。
“我们得找到那个‘张医生’。”楚夏的声音很沉，“没有弄清楚，小远到底是什么人。”
雾霭渐渐散去，露出远处核心塔的轮廓，像根冰冷的针，扎在灰色的天空上。楚夏的手环闪烁着蓝光，100枚烬的数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知道，这100枚烬不是奖励，是诱饵——让他们更深入地卷入这场实验的诱饵。而那个躺在书架后的林默，不过是枚被用完即弃的棋子。
铁山把小远抱起来，孩子突然抓住楚夏的衣角，小声说：“他们说，像我这样的孩子，能打开核心塔的门。”
楚夏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低头看着孩子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像极了缩小版的林默。
“你叫什么名字？”楚夏问。
“小远。”孩子的手指在楚夏的书上划着，“他们都叫我‘钥匙’。”
苏清鸢的检测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的字：【实验l激活，第二局游戏开启：找到并保护“钥匙”，失败者将被规则之核抹除】。
手环通时震动，将这行字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楚夏抬头看向核心塔的方向，突然觉得那根本不是塔，而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注视着这枚刚刚被激活的“钥匙”。
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已经成了棋盘上最关键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