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三年之久的重逢 > 第7章 未命名草稿(4)

清晨的薄雾像被揉碎的云絮。
懒洋洋地趴在老琴房的木窗棂上。
苏念知站在青石板阶下,指尖在琴盒的檀木面上磨出细碎的响,尾端那个她当年用美工刀刻的小太阳。
边缘的毛刺被岁月磨得软了些,此刻正被晨光浸得发亮,像颗憋了整夜的星子,急着要从云层里蹦出来,在她掌心烙下点微暖的痒。
门轴“吱呀——”一声转开时,她正低头数着帆布鞋尖沾的三两片草屑。
抬眼的瞬间,呼吸忽然顿了半拍——颜书晴就站在门内,手里举着两只白瓷杯,杯沿浮着层细密的热气,睫毛上凝的露水顺着弯翘的弧度滑下来,在眼下洇出颗小小的水痕,像掉了颗没接住的星星。
“比说好的早了一刻钟。”颜书晴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侧身让她进门时,手腕轻轻晃了晃,杯里的热牛奶跟着漾出浅纹,甜香混着现磨咖啡的焦香漫过来,把晨雾都染得暖乎乎的。
换鞋时,苏念知的视线被钢琴凳勾住了。
那是件米白色的毛衣,叠得方方正正,领口的罗纹边泛着点旧旧的软,像被洗过无数次的云朵。
最惹眼的是袖口,半朵栀子花绣得鲜活,嫩黄的花蕊用金线勾了边,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线痕,连花瓣边缘的卷边都绣得栩栩如生。
她指尖刚碰上去,高三那个雪天忽然撞进脑子里——那天她抱着琴盒冲过操场,袖口被铁栏杆勾出老大一道口子,冻得指尖发僵时。
颜书晴把这件毛衣揣在怀里捂热了递过来,当时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得慌乱的小蜈蚣,此刻却被这半朵栀子花盖得严严实实。
“昨天看你拉琴时,总往袖子里缩手。”颜书晴把热咖啡推到她面前,骨瓷杯壁凝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淌,滴在琴键上晕开个小小的圆。“老琴房朝北,风从窗缝里钻,别冻着。”
她说话时,指尖在琴键上轻轻敲了敲,那滴水珠便顺着白键的弧度,慢慢渗进琴键间的缝隙里,像藏了个无声的约定。
穿上毛衣的瞬间,苏念知忽然想起高中琴房的暖气片。
那年冬天也是这样,颜书晴总把她的手拽过去贴在暖气片上,说“弓弦要暖着才听话”。
此刻领口蹭着下巴,暖意从后颈漫到肩胛骨,像被晒了一整天的棉被裹住,连呼吸都变得软绵绵的。
练到《晚风与星》的尾声,小提琴的长音正顺着弦往上飘,苏念知忽然松了弓。
余音在空气里荡了三圈,轻轻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绕着两人转。
她偏过头看颜书晴,对方的指尖悬在钢琴的高音区,琴键上的阳光被指影切成细碎的片,像撒了把金粉。
“结尾这里,当年你说像星星掉进风里。”她的弓毛还搭在弦上,尾音跟着弦微微震颤,像怕惊扰了什么。
颜书晴的指尖顿在半空,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点晨光,比杯里的牛奶还暖。“那现在呢?”
“像……”苏念知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还沾着点护手霜的栀子香。
昨天颜书晴替她揉开指腹薄茧时,这香气就缠在两人手间,连带着掌心的温度都变得黏糊糊的。“像有人把星星捡起来,揣进了口袋。”
话音落时,她看见颜书晴的指尖微微蜷了下,像握住了什么滚烫的东西,连带着钢琴都发出声极轻的颤音。
钢琴忽然弹出个清亮的泛音,像颗石子投进静水,涟漪一圈圈荡开。
苏念知顺着琴声低头,看见颜书晴摊开的琴谱上。
“天台见”那行铅笔字被阳光晒得微微发暖,笔画边缘有点晕开,像是被谁的指尖反复摩挲过,连带着纸页都软了些,藏着个温吞了许多年的秘密。
傍晚的排练结束得早,夕阳把楼梯扶手染成蜜色,每级台阶都像浸在糖浆里。
苏念知抱着琴盒跟在颜书晴身后爬上天台,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打旋,黄澄澄的,落在栏杆上那只玻璃罐上。
罐子里的润喉糖还是橘子味的,圆滚滚的橙黄色,像泡在蜜里的小太阳,罐口贴着张浅黄便签,字迹和琴谱上的如出一辙:“给跑调的小麻雀”。
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感冒,自已咳得连弓都握不住,颜书晴就是这样把润喉糖藏在天台,便签边角还沾着点她当时不小心蹭上的松香,甜丝丝的,混着点木头味。
“当年你总在华彩段破音。”颜书晴靠在栏杆上,手里转着支小提琴弓,檀木杆在夕阳里转出圈暖光。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恰好落在苏念知脚边,像条温柔的锁链,把两人圈在通一个光圈里。
“我说要是练不好,就把你琴弓上的马尾全拔了,让你只能抱着琴盒哭。”
苏念知忽然笑出声,指尖一勾,轻轻攥住了她转着弓的手腕。檀木琴弓的温度顺着皮肤漫上来,尾端的小太阳刻痕硌在掌心,边缘的毛刺蹭得她有点痒,却舍不得松开。
“那现在呢?”她问,声音被风卷得轻轻发颤,像琴弦被指尖带起的颤音,飘得忽高忽低。
颜书晴的动作顿住了。琴弓垂落时,雪白的马尾扫过苏念知的手背,软得像羽毛,却痒得人心里发慌,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拍。
她转过头,眼里的夕阳碎成金箔,连带着笑意都泛着暖光:“现在啊,”她抬手,指尖穿过苏念知被风吹乱的碎发,替她别到耳后,指腹擦过耳廓时,像带起串细碎的音符,“现在想把跑调的小麻雀,永远留在谱子里。”
话音刚落,远处的琴房忽然飘来钢琴声。是《晚风与星》的前奏,音符像淌在溪里的月光,叮叮咚咚漫过来。
苏念知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琴弓,小提琴声紧跟着响起来,比平时拉得更柔些,旋律像条银线,从天台飘下去,和琴房里的钢琴声缠在一起,像两条绕了很远的河,终于在某个转角交汇,涟漪叠着涟漪,再也分不开。
她低头时,看见颜书晴摊在栏杆上的琴谱,“天台见”三个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新的字迹。
是她自已的笔迹,依旧歪歪扭扭,比当年刻小太阳时还要慌张,笔尖戳得纸页微微发皱,却透着藏不住的雀跃:
“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