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会演出的曲目定在三天后敲定。那天傍晚，颜书晴抱着一摞乐谱走进老琴房时，苏念知正对着窗台发呆。
夕阳像融化的蜂蜜，顺着木窗的格纹漫进来，在地板上洇出片暖橘色的光晕，连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看得分明。
“组委会说可以加两首返场曲。”颜书晴把乐谱往钢琴盖上一放，纸页碰撞的轻响惊得苏念知转过头。
她指尖划过烫金的标题，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粉，
“你高中时总念叨的《月光》，还有这首《晚风与星》，记得吗？当年我们扒了半学期的谱子，你说开头那段像踩碎了星光。”
苏念知的指尖轻轻落在《晚风与星》的扉页上。纸面边缘已经发脆，靠近装订线的地方留着两道浅浅的折痕——那是高三冬天。
颜书晴总把这页折起来夹在她的琴盒里，说“等你把这段揉弦练得像风声，就带你去天台看星星”。
她忽然笑出声，指腹摩挲着那道折痕：“原来你还留着。我还以为早被你当废纸卖了。”
“你的琴弓都还在我这儿呢。”颜书晴从钢琴凳底下拖出个长条形木盒，黄铜锁扣在夕阳下闪了闪。
打开时，那支檀木琴弓泛着温润的光，尾端刻着的小太阳标记清晰可见——是苏念知当年趁颜书晴去打水，偷偷用美工刀歪歪扭扭刻的。
刻完还红着脸说“这样就能替我陪着你练琴，你就不会总对着空琴房发呆了”。
练习从第二天清晨开始。
苏念知推开琴房时，门轴“吱呀”一声还没落地，就闻到了热牛奶的甜香。
颜书晴背对着她站在钢琴前，正低头调试踏板，晨光顺着她微卷的发梢滑下来，在颈后洇出圈毛茸茸的金边。
钢琴上摊着《月光》的乐谱，旁边放着两只白瓷杯，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蜿蜒而下，在琴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来了？”颜书晴转过头，睫毛上还沾着点晨光，“刚泡的，加了点蜂蜜，你以前总嫌太淡。”
苏念知刚把琴抵在肩上，就被颜书晴从身后轻轻按住手腕。
“手腕再放松些。”对方的指尖搭在她手背上，隔着薄薄的棉质衣袖，l温像温水一样漫过来。
苏念知的指尖忽然发颤，琴弓在弦上滑出个走调的音，像只受惊的雀鸟扑棱棱撞进空气里。
“你看，”颜书晴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笑意的气音拂过耳廓，像羽毛轻轻搔了下，“一紧张就成锯木头了。”她没收回手，反而顺着苏念知的手腕轻轻往下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这样，想象弓毛是羽毛，在弦上飘——对，就是这样，指尖别攥那么紧。”
苏念知的呼吸忽然乱了节拍。鼻尖萦绕着颜书晴发间的栀子花香，混着牛奶的甜香，和记忆里无数个清晨重叠。
她强迫自已盯着指板上的音位，却在揉弦时偏过头，正好撞进对方含笑的眼里——阳光从颜书晴的睫毛缝隙漏下来，在瞳仁里碎成点点金芒，像把揉碎的星星全装进去了。
“走神了。”颜书晴屈起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琴箱，指腹却不经意擦过她的锁骨。
苏念知猛地低下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拉出来的音符都带着点慌慌张张的颤音，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风铃。
练到《晚风与星》的华彩段时，两人总在通一个小节卡住。
颜书晴索性搬了张木凳坐在她身边，膝盖几乎贴着她的膝盖，牛仔裤的布料蹭在一起，带来微麻的触感。
“这里要快半拍，”她指着乐谱上的十六分音符，指尖偶尔碰到苏念知的手背，像电流轻轻窜过，“像这样——”
钢琴声忽然响起，比乐谱标注的速度稍快，却像水流恰好漫过礁石般，稳稳卡进小提琴的留白里。苏念知愣了愣，顺着那股势头拉下去，小提琴的旋律像条银线，被钢琴的重音轻轻托着，两股旋律像藤蔓般紧紧缠绕，竟意外地流畅。她转头时，颜书晴正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漫出来，连嘴角都弯成好看的弧度：“你看，我们还是懂彼此的节奏。”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黏稠，像化不开的糖浆。苏念知练得指尖发红，指腹蹭出层薄茧，颜书晴就从帆布包里翻出支护手霜，拧开盖子挤在她手心里：“当年你总说松香伤手，练完琴就对着指尖叹气，现在还怕吗？”
冰凉的膏l被掌心焐热，颜书晴的拇指轻轻碾过她指腹的薄茧，那触感细腻又滚烫。
苏念知的心跳撞得肋骨发疼，却故意低头看着手，声音轻得像叹息：“早就不怕了……倒是你，还总把护手霜放在左边口袋。”
“怕你忘了带。”颜书晴说得自然，收回手时，指尖却在她手背上多停留了半秒，像舍不得移开似的。
傍晚收琴时，苏念知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松香，眼角余光瞥见颜书晴的琴谱。《晚风与星》的结尾处，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天台见”。
字迹娟秀，尾勾带着点俏皮的弧度，和当年夹在她琴盒里的便签一模一样——高三那年她感冒发烧，颜书晴就是这样在乐谱上写字，让她退烧后去天台拿偷偷藏好的润喉糖。
她没问什么，只是把小提琴放进琴盒时，故意让尾端的小太阳标记对着颜书晴的方向。
窗外的麻雀又落回窗台，歪着头看她们收拾乐谱，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轻轻交叠，像被谁用画笔温柔地晕在了一起。
“明天早点来？”颜书晴锁琴房的门时，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圈，忽然回头看她，夕阳的光恰好落在她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子。
“好。”苏念知的声音有点哑，却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尾音轻轻扬起来，像琴弦被轻轻拨了下。
晚风掀起颜书晴的发梢，她忽然伸手，替苏念知拂去肩上的一点松香粉末。指尖落下时，带着极轻的触碰，像羽毛落在心尖上，痒得人想轻轻颤栗。
“路上小心。”她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才慢慢移开。
苏念知点点头，转身时脚步轻快，却在走出两步后忍不住回头——颜书晴还站在琴房门口，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