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是被冻醒的。
不是寒症发作的冷，而是带着水汽的湿冷，像是有谁把冰块塞进了他的衣领。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已正躺在片冰凉的水潭边，潭水泛着幽幽的蓝光，水面上飘着层薄薄的雾，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腥气。
“老怪物？”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腕撞到块坚硬的东西——是聚宝盆，正卡在两块岩石中间，盆底的红宝石对着潭水亮得刺眼。
雪狐不知什么时侯蹲在他肩头，尾巴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
沈清辞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水潭中央立着座半透明的宫殿，琉璃瓦在雾气里泛着七彩的光，正是灰袍修士说的水晶宫。
“原来不是吹牛。”沈清辞摸了摸下巴，突然想起玄渊，“他人呢？”
昨晚他们顺着谷后的悬崖往下爬，玄渊说迷雾谷的瘴气在夜间会减弱。
谁知爬到一半突然起了浓雾，他只觉得手腕被人猛地一拽，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玄渊！”他朝着水晶宫喊了声，声音在山谷里荡开，惊起几只不知名的飞鸟。
聚宝盆突然从岩石缝里滚出来，“咕噜”一声跳进潭水，顺着水流往水晶宫漂去。
沈清辞连忙跟上，踩在水里才发现，这潭水看着深，其实只没过脚踝，水底的鹅卵石硌得脚底板发痒。
水晶宫的宫门是用巨大的水晶砌成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水纹，正中间嵌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亮得能照见人影。
沈清辞伸手去推，指尖刚碰到宫门，眼前突然闪过阵白光——
他好像站在片冰原上，脚下的冰层裂着蛛网似的缝，远处的雪山在夕阳下泛着金红的光。
一个穿青布长衫的少年蹲在冰缝边，手里拿着把小凿子，正小心翼翼地凿着块冰晶。
“阿渊，快住手！”又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师父说这冰魄珠是上古神器，你要是弄坏了，会被关禁闭的！”
少年回头，露出张和玄渊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眉眼间还带着点稚气：“怕什么？就凿一小块，能让清辞的寒症减轻点就行。”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缩。那少年说的“清辞”，是他吗？
白光又闪了闪，眼前的景象换成了座洞府。
玄渊躺在石榻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胸口插着柄断剑，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雪狐蹲在他身边，九条尾巴全都竖起来，对着门口龇牙咧嘴。
“玄渊真人，别挣扎了。”个穿紫袍的老者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块玉佩，“谁让你非要护着那沈家余孽？灵修阁要的是他的心头血，你把他交出来，我还能给你个全尸。”
玄渊咳出口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想动他，先踏过我的尸l。”
沈清辞想冲上去，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他看着玄渊握紧了枕边的斩月剑，看着雪狐扑向那老者，看着洞府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上——
“清辞！”
玄渊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沈清辞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已还站在水晶宫门口，指尖不知什么时侯按在了夜明珠上，掌心里全是冷汗。
“你没事吧？”玄渊站在他身后，青布长衫的袖子破了个洞，胳膊上划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刚才在想什么？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我看见……”沈清辞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像亲身经历过，“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玄渊的目光落在水晶宫的门楣上，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吧。这水晶宫其实是座幻境，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的执念。”
“执念？”
“比如你刚才看见的，或许是我藏在心里的事。”玄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别被幻境迷惑，我们要找的溯洄镜应该在里面。”
宫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果然像灰袍修士说的那样，柱子上缠着两条金龙，只是龙嘴里叼着的不是夜明珠，而是两颗泛着红光的珠子，看着像……眼睛？
沈清辞突然觉得头皮发麻。
他凑近柱子仔细看，发现那些龙鳞其实是无数细小的鳞片，密密麻麻地贴在水晶上，动了动——那根本不是雕刻，而是活着的东西！
“小心！”玄渊猛地把他往后拽。
两条金龙突然活了过来，张开嘴就往沈清辞身上扑，嘴里的红光像两团火，烧得空气都发烫。
沈清辞下意识地摸出张符纸，指尖燃起白焰。
可符纸刚碰到龙身就被烧成了灰，那些鳞片硬得像玄铁，根本刺不穿。
“用聚宝盆！”玄渊的声音带着喘息。他刚才为了护沈清辞，胳膊又被龙尾扫了下，伤口更深了。
沈清辞连忙把聚宝盆扔出去。铜盆在空中转了个圈，盆底的红宝石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竟把两条金龙定在了原地。
那些鳞片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透明的身l——哪是什么金龙，分明是两条巨大的冰蚕！
“原来是冰蚕王。”玄渊松了口气，“这东西以灵力为食，最喜欢吞噬法器，难怪进去的修士都出不来。”
聚宝盆“咕噜”一声，开始疯狂吸收冰蚕王的灵力。
两条巨蚕挣扎了几下，渐渐化成两滩水，只留下两颗红光闪闪的珠子，滚到沈清辞脚边。
“这是它们的内丹，能压制寒症。”玄渊弯腰去捡，却被沈清辞拦住了。
“你先处理伤口。”沈清辞从储物袋里摸出伤药，不由分说地往玄渊胳膊上抹，“都说了别逞能，你这老怪物，难道不知道疼吗？”
玄渊看着他抿紧的嘴唇，突然笑了：“疼。不过看你着急的样子，好像就不那么疼了。”
沈清辞的耳根有点发烫，低头假装整理药瓶，却听见雪狐对着宫殿深处叫了两声。
他抬头一看，只见大殿尽头的石台上放着面镜子，镜面蒙着层灰，边缘镶嵌着几颗蓝宝石，正是他们要找的溯洄镜。
“找到了！”沈清辞跑过去，刚想把镜子拿起来，镜面突然亮了。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片火海。
灵霄宗的山门在火里烧得噼啪作响，个穿黑袍的人站在尸堆上，手里提着颗滴血的头颅，脸上带着狰狞的笑——那头颅的脸，竟和他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沈清辞踉跄着后退，撞在石台上，“这不是真的！”
“清辞，别看！”玄渊冲过来想捂住他的眼睛，却被他一把推开。
镜子里的画面还在变。
他看见自已拿着剑刺穿了师兄的心脏，看见玄渊倒在血泊里看着他笑，看见雪狐被烧成了焦炭，聚宝盆碎成了片——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浑身发冷。
“这是幻境！”玄渊的声音带着焦急，“溯洄镜能映照未来，但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沈清辞猛地闭上眼，可那些画面像刻在脑子里似的，怎么也挥不去。
他突然觉得心口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寒症带来的冰碴感顺着血管蔓延，连呼吸都带着白汽。
“拿着这个。”玄渊把凝冰花塞进他手里，冰晶的凉意瞬间驱散了些幻象，“相信我，不会变成那样的。”
沈清辞攥紧凝冰花，指尖都在发抖。他看着玄渊胳膊上的伤口，看着雪狐担忧的眼神，看着脚边两颗红光闪闪的内丹——这些都是真实的，不是镜子里的幻境。
“对……不会变成那样的。”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抓起聚宝盆，狠狠砸向溯洄镜。
“哐当”一声脆响，镜子碎成了片。那些可怕的画面随着镜面的碎裂渐渐消散，水晶宫开始晃动，琉璃瓦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像是要塌了。
“快走！”玄渊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跑。雪狐从他肩头跳下来，叼着两颗内丹跟在后面。聚宝盆滚在最前面，像盏引路的灯。
跑出水晶宫时，沈清辞回头看了眼。
那座在雾气里闪闪发光的宫殿正在融化，化成一滩滩透明的水，渗进潭底的鹅卵石缝里，像是从未存在过。
“可惜了那溯洄镜。”他喘着气说。
玄渊的手还握着他的，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没什么可惜的。知道太多未来的事，未必是好事。”
沈清辞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突然说：“老怪物，下次别再为了我受伤了。”
玄渊愣了愣，笑了：“那你下次也别再乱砸东西了。溯洄镜碎了，灵修阁的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话刚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修士的喊声。
沈清辞抬头一看，只见谷口飘着面紫色的旗帜，正是灵修阁的标志。
“看来得快点离开这鬼地方了。”他拉着玄渊往谷后跑，雪狐跟在脚边，聚宝盆滚得飞快。
阳光透过迷雾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沈清辞突然觉得，不管镜子里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只要身边有这老怪物，有雪狐和聚宝盆，好像什么都不用怕。
他回头看了眼玄渊，对方正好也在看他，眼底的墨色里像是藏着片星空，亮得惊人。
“走快点，老怪物！”沈清辞笑了，跑得更快了。
风声里混着雪狐的叫声和聚宝盆的“咕噜”声，像是首热闹的歌。
迷雾谷的瘴气渐渐散去，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白，像是在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