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神萧剑客 > 第6章 初叩山门云雾锁,青衣客问故与缘

新安江的水汽裹着鱼腥味,打湿了欧阳玉的裤脚。他蹲在渡口石阶上,看竹筏劈开浑浊的江面,撑筏老汉的号子在雾里荡开,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怀里的路线图边角发潮,秦伯标红的“天都峰”三个字,墨迹已洇成一片淡紫。
“南岸?”老汉叼着旱烟,草帽沿压得遮住半张脸,“最后一趟,给够船钱就走。”
欧阳玉摸出秦伯给的碎银子,指尖还在发颤。这半月来,他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盯着,夜里常梦见黑衣人举刀追来,醒来时冷汗能浸透棉袄——那是秦伯家老婆子连夜缝的,棉絮里还裹着晒干的艾草,闻着能安些心。
竹筏抵岸时,日头已斜过江面。老汉指了指缠在云雾里的山路:“顺着石阶往上,过三道弯有片松树林,别走错。”话刚落,竹筏就吱呀着划回江心,像怕多待一刻。
山路比太行道更险,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滑,偶有松动的石块滚下山涧,半天听不见落地声。欧阳玉攥紧腰间木牌——里面藏着黄山令的碎片,是忠伯用最后力气塞给他的。越往上走,雾越浓,到后来连身前两步外的石阶都看不清,只有风穿过林叶的呜咽,像忠伯临终前的咳嗽。
“松涛迎客……”他想起秦伯的话,对着浓雾小声念。
话音刚落,雾气竟像被无形的手撕开道口子,露出条青石板路。路尽头是道山涧,涧上悬着根粗麻绳,代替了桥。涧水湍急,白浪拍打着崖壁,溅起的水珠打在脸上,凉得刺骨。
“过了这涧,才算进了黄山地界。”一个冷硬的声音从崖边传来。
欧阳玉抬头,看见个穿玄衣的青年,背对着他站在崖边,手里把玩着块黑石。青年转过身,左臂缠着道狼爪形的疤痕,在雾气里泛着暗红。他的眼神比山涧水还冷,扫过欧阳玉的破衫和冻裂的草鞋,没带半点温度。
“你是谁?”欧阳玉往后缩了缩,手不自觉摸向怀里的玉牌。
“秦风。”青年吐出两个字,指了指那根麻绳,“抓稳了,掉下去没人捞你。”
欧阳玉看着晃悠悠的麻绳,涧底的水声像野兽在吼。他咬咬牙,抓住麻绳——绳子磨得手心生疼,刚挪到中间,突然听见“咔”的轻响,麻绳竟从中间断开!
“啊——!”他惊呼着往下坠,眼瞅着就要落进白浪里,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攥住。
秦风不知何时跃到涧中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单手拎着他,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点胆识,也敢来闯黄山?”
欧阳玉悬在半空,冷汗湿透了棉袄。他这才看清,断开的麻绳里藏着细铁丝,根本没断——是这人故意设的险。
“松手!”他挣了挣,却被攥得更紧。
秦风突然笑了,那笑意没到眼底:“你祖父当年闯北境,被瀚族骑兵围在山坳里,断了左臂都没喊过一声。”他猛地一拉,将欧阳玉甩到对岸,“这点苦都受不住,趁早滚回太原府。”
欧阳玉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他抬头时,秦风已不见踪影,只有那根麻绳还在涧上晃悠,像条吐信的蛇。
揉着胳膊往山上走,越走心越沉。原来秦伯说的“雾煞”不止是迷阵,还有人心的考验。走了约摸半个时辰,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拐进一道隐蔽的山涧——涧水清澈,水底沉着些圆润的石子,石缝里竟长着丛朱红色的果子,像玛瑙珠子串在枝头,透着甜香。
“这是……”欧阳玉从没见过这种果子,但饿极了,也顾不上许多。他摘了颗塞进嘴里,果肉咬破的瞬间,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喝了口热酒,浑身都暖烘烘的。
太好吃了。他顾不上细想,一颗接一颗地摘,直到把那丛果子摘光,数了数,竟有十六颗。吃完最后一颗,他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丹田处像揣了团火,烧得他浑身发烫,连呼吸都带着热气。
“怎么回事……”他蹲在涧边,掬起冷水往脸上泼,却压不住那股燥意。
“你在这儿。”
苏砚的声音突然响起。欧阳玉抬头,看见青衣人站在涧边,手里还拎着竹篮,里面装着些刚采的草药。“秦师弟说你过了涧,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苏师兄……”欧阳玉想说身上发烫,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打断。
苏砚看出他不对劲,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按了按他的手腕,眉头突然皱起:“你吃了什么?”
“就……就那红果子……”欧阳玉指着石缝。
苏砚脸色一变,快步走过去看了看,倒吸口凉气:“那是朱果!三年才结一串,你……你吃了多少?”
“十……十六颗……”
“胡闹!”苏砚拉起他就往山上走,脚步都快了些,“这果子性烈,寻常人吃半颗都要运功化解,你竟吃了这么多!”
欧阳玉被他拽着,只觉得那团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骨头缝都像在烧。他想问问朱果是什么,嘴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那片竹屋院。苏砚刚把他拽进院子,就喊:“师父!快!阿玉误食了朱果!”
竹屋里冲出个白发老汉,正是楚长庚。他看了眼记脸通红、浑身发烫的欧阳玉,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按坐在石凳上,双掌抵在他后心。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后心涌进来,像山涧水浇灭了烈火,那股灼烧感渐渐退去,转而变成一股温和的暖流,在四肢百骸里缓缓游走。
半个时辰后,楚长庚收回手,额上渗出细汗。他咳嗽几声,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才瞪向欧阳玉:“你这娃娃,真是命大。”
欧阳玉这才缓过劲,浑身脱力地瘫在石凳上,嗓子干得冒烟:“楚……楚门主……”
“那朱果是我早年种下的,本想等你根基稳了,分你两颗辅修内功。”楚长庚敲了敲他的脑袋,“倒好,被你当野果全啃了,若不是秦风在涧边留了记号,苏砚找得及时,你这身经脉早就被烧断了。”
欧阳玉这才明白,刚才那番灼烧是朱果的药力在作祟。他摸了摸肚子,那股暖流还在缓缓流动,说不出的舒服。
“秦师兄……是故意考验我?”
“他那人,对谁都带着三分戒心。”苏砚端来碗凉茶,“早年在北境遭过暗算,见了生面孔就想试试底。”他笑了笑,“不过他肯在涧边留记号,说明认你这师弟了。”
正说着,院门口闪过个玄色身影,是秦风。他看了眼欧阳玉,没说话,转身往屋后走去,腰间的黑石在阳光下闪了闪。
“进来吧。”楚长庚站起身,往竹屋走,“说说你爷爷,还有你那半张账册。”
竹屋里药香更浓,墙上挂着幅北境地图,图上“龙门山”三个字被红笔圈着。楚长庚坐在竹椅上,手指点着地图:“三十年前,我和你爷爷就在这龙门山,被瀚族的狼山部围住。”
他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涩:“那时他刚断了左臂,还把最后半壶水给了我。他说‘楚兄,咱镖师走的是路,守的是信’,现在想想,那老东西倒是比谁都活得明白。”
欧阳玉掏出怀里的账册残页,递过去。残页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枢密院”“夏墟使者”等字却依旧清晰。
楚长庚戴上副铜框老花镜,指尖捻着残页,看了很久。药炉里的水开了,咕嘟声在静夜里格外响。
“你可知这上面记的是谁?”楚长庚摘下眼镜,眼神沉得像深潭,“当年托你爹运货的,是现任枢密使韩琦的人。”
欧阳玉愣住了:“韩琦?不是说他是主战派,要整顿禁军吗?”
“主战派也需要钱养私兵。”苏砚在旁补充,“夏墟的硫磺、北瀚的战马,都是他暗中换的,用的就是你们镖局这条线。”
楚长庚叹了口气:“西境战败,他要找替罪羊,你们欧阳家,还有杨家,就是最好的靶子。”他把残页还给欧阳玉,“这东西,比天都峰的石头还沉,你想好了要怎么拿?”
欧阳玉握紧残页,指腹硌得生疼:“我要报仇,要让他们还我爹娘清白。”
“报仇?”楚长庚笑了,笑声里带着咳嗽,“你可知韩琦府里有多少高手?黑石堡的死士,秘探营的斥侯,哪一个是你现在能应付的?”他指了指院外的木桩,“先把马步扎稳了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欧阳玉开始了听松院的生活。每日天不亮就被秦风叫醒,在院后的空地上扎马步——秦风就站在旁边,手里拎着根竹鞭,只要他膝盖弯一点,就往腿上抽,抽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
“站不稳,学什么剑法?”秦风的声音总像结着冰,“连自已都护不住,还想护别人?”
到了下午,苏砚会教他认药材。黄山的草药比太原府多得多,有长在石壁上的“崖柏”,有开在涧边的“石菖蒲”,还有种叶子像剑的“凤尾草”,苏砚说能治刀伤。
“这是黄芩,能清热解毒。”苏砚拿起片枯皱的叶子,“你那天吃了朱果,师父就是用它配着黄连,给你解的燥。”
欧阳玉摸着丹田处那股温和的暖流,问:“朱果……真的能涨内功?”
“那是自然。”苏砚笑着弹了弹他的额头,“不过你这是揠苗助长,若不打好根基,迟早会走火入魔。师父说了,得用三年时间,慢慢化掉那十六颗朱果的药力,急不得。”
夜里,楚长庚会叫他去竹屋,教他吐纳的法子。“吸气要深,像闻茶香那样,沉到丹田……”老人的声音很轻,混着药香,“你爷爷当年练的‘汾水诀’,讲究的就是个‘韧’字,和这黄山的雾一样,看着软,实则缠得住猛虎。”
欧阳玉跟着口诀运气,能感觉到那股暖流顺着经脉慢慢游走,每到一处,就觉得那里的筋骨都舒展开来。他知道,这是朱果的药力在被慢慢引导,也是楚长庚在帮他打下内功的底子。
这天傍晚,他扎完马步,正被秦风用竹鞭抽着纠正姿势,苏砚从山下回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
“山下传来消息,”苏砚打开纸包,里面是几个刚出炉的烧饼,“韩琦又往夏墟送了批货,用的是江南万通镖局的路子。”
秦风的动作顿了顿,玄色衣袖下的手攥紧了竹鞭。
“万通镖局……”欧阳玉咬了口烧饼,“和我们家有旧吗?”
“早年你爹和他们总镖头喝过酒。”苏砚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怕是早就投靠了韩琦。”
楚长庚从竹屋里走出来,咳嗽着说:“阿玉,明天开始,让苏砚教你松针剑法。”
“真的?”欧阳玉眼睛一亮。
“不过有个条件。”楚长庚指着院角的药炉,“每天得帮我煎药,什么时侯能把火侯掌握得恰到好处,什么时侯教你剑招。”
欧阳玉用力点头。他看着院外的天都峰,云雾正从山腰慢慢升起,像当年太原府镖局后院的炊烟。他知道,报仇的路还很长,但至少现在,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夜里,他躺在竹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的黄山令。玉牌被l温焐得温热,上面的“松”字仿佛活了过来,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他想起忠伯的血,想起秦伯的米糕,想起秦风的竹鞭,想起苏砚的笑容,想起楚长庚掌心的温度。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件粗糙却温暖的衣裳,裹住了他那颗在逃亡中冻得发僵的心。
“爹,娘,我找到地方了。”他在心里轻声说,“我会好好学,会活下去,会等那一天的。”
山涧的水声远远传来,像在应和他的话。雾又起了,漫过竹屋,漫过茶园,漫过少年渐渐挺直的脊梁,把听松院裹在一片温柔的朦胧里。而那十六颗朱果的力量,正随着每一次吐纳,每一次扎马,悄悄融入他的筋骨,等着有朝一日,能化作刺破迷雾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