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神萧剑客 > 第4章 老仆泣血托遗孤,黄山路远雾漫漫

《黄山令》:黑风口的血
太行山脉中段,峰峦如聚,怪石嶙峋。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峡谷间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呜咽。欧阳玉跟着忠伯,已在这荒山里钻了三日。
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沿着樵夫踩出的小径穿行。欧阳玉的粗布衫被荆棘划开数道口子,膝盖和手肘结着暗红血痂,沾着泥土又疼又痒。草鞋早磨穿了底,脚底血泡破了又结,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他咬着牙,死死盯着前面那个佝偻的身影——那身影一瘸一拐,每挪动一步都要晃几晃,却始终没倒下。
忠伯的状况更糟。青玄道人留下的干粮和伤药,止不住他连日奔波的衰败。咳嗽越来越重,走三步就要扶着树干喘上半盏茶功夫,灰布衫前襟的血渍晕成暗褐,像块浸血的破布,随着动作轻轻晃荡。他拄着枯树枝拐杖站在凸起的岩石上,斗笠阴影遮着半张脸,紧蹙的眉头在风里微颤,望着远处被浓雾啃噬的山口。
“忠伯,怎么了?”欧阳玉喘着气问,声音嘶哑如砂纸磨过。这三日,他已学会在恐惧中沉默,只在实在忍不住时才敢开口。
忠伯缓缓回头,斗笠下的脸被风吹得发紫,嘴唇干裂起皮,几道血痕从嘴角蜿蜒到下巴——那是咳嗽震破的。“前面是黑风口,”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指节泛白,“过了口就出太行了。但那地方地势险要,怕是有埋伏。”
欧阳玉心一沉,像坠了块冰。这三日已躲过两拨追兵:一次是五个黑石堡死士,弯刀带风沙气;另一次是三个猎户打扮的人,箭法奇准,若非忠伯拖着他滚下陡坡钻进荆棘丛,早已成了箭下亡魂。他下意识摸向怀里的油纸包,那半张账册和黄山令用布条缠在亵衣里,隔着粗布衫仍能感到硌人的重量,像块烧红的烙铁。
“那……绕过去?”他声音发颤,瞟向远处山峦。
忠伯摇头,刚要说话便剧烈咳嗽,腰弯成虾米,拐杖在岩石上拄得“笃笃”响,半天才缓过气,声音裹着血沫:“绕不过去。这是出太行的捷径,再绕就回太原府方向了。”他摸出青玄道人留下的油纸包,倒出一粒黑药丸塞进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探路。”
“我跟你一起去!”欧阳玉立刻抓住忠伯衣角。他不想独自留下,这深山里每片落叶、每声鸟兽啼叫都像藏着刀子,随时会扑出来撕碎他。
“听话。”忠伯语气不容置疑,却抬手拍了拍他手背,掌心粗糙带着一丝温柔,“你在这棵老松树下等,我半个时辰就回。要是……要是我没回来,你沿这条路往南走,找‘老船工’,记住了吗?”
欧阳玉看着忠伯眼中的决绝,心口像被荆棘刺中,涌起尖锐的不祥预感。他想再说些什么,老管家已转过身,斗笠压得很低,只留单薄背影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向黑风口挪去。风掀起他的灰布衫下摆,露出渗血的绷带,那背影在枯黄草丛中晃悠,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欧阳玉蹲在老松树下,抱着膝盖紧盯忠伯身影消失在浓雾里。风穿松针发出“呜呜”声,像有人在耳边哭。数到地上第三百七十二只蚂蚁时,黑风口方向传来闷响,像重物砸在石头上,紧接着是几声急促呼喝,随后归于死寂——连风都停了。
心,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欧阳玉拔腿就往黑风口跑。脚下石子硌得脚心伤口火辣辣疼,树枝抽得脸生疼,他却毫无知觉,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找到忠伯!
黑风口果然险要。两侧是刀削般的悬崖,中间仅丈许宽通道,风灌进来像无数小刀割脸。欧阳玉冲进通道,见地上躺着两个黑衣汉子,胸口插着忠伯那把镖师短刀——镖局最普通的配刀,此刻成了索命利器。再往前几步,他看见了忠伯。
老管家倒在地上,灰布衫被鲜血浸透大半,紧抱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的刀从他后背深深插入,刀刃几乎要从胸口透出。忠伯的拐杖断成两截,枯树枝上沾着几根黑布条,是他绊倒敌人时刮下来的。
“忠伯!”欧阳玉扑过去,“噗通”跪在地上,膝盖撞石头上疼得眼前发黑,却顾不上揉,只颤抖着伸手去扶。
忠伯缓缓睁眼,看见他,浑浊的眼里先闪过惊慌,随即被更深的痛苦淹没。“你……你怎么来了……”他艰难开口,每说一字都咳出一口血沫,染红胸前衣襟,像极了镖局后院春天的海棠花。
“我来接你了,忠伯,我们回家……”欧阳玉的眼泪砸在忠伯脸上,混着血污,“你撑住,我们找大夫,找楚门主,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忠伯摇头,吃力地抬手抓住欧阳玉手腕。他的手冰冷刺骨,却握得极紧,指节勒进肉里,像要把全身力气揉进这一握。“别……别管我……”他喘着气,眼神却异常清明,像蒙尘铜镜被擦亮,“听着……玉儿……”
“我在,忠伯,我听着呢。”欧阳玉哽咽着把耳朵凑过去,闻到他呼吸里的血腥气。
“那……那个油纸包……”忠伯声音越来越低,气若游丝,“里面……有黄山令……是你爷爷……三十年前……救黄山派楚门主……换来的……”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带出血沫,“持此令……上天都峰……找听松院……楚长庚……他会……护你……”
“我记住了,忠伯,我记住了!”欧阳玉用力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看见忠伯脖子上那枚旧玉佩——他入赘时的信物,此刻被血染得通红。
“还有……那半张账册……”忠伯眼睛死死盯着欧阳玉,像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子里,眼神里有嘱托、不甘,还有一丝狠厉,“那是……证据……能证明……你爹……清白……”他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濒死的决绝,“记住……害我们的人……穿官服……也带刀……有朝廷的……有军方的……还有……黑石堡……北瀚……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了,忠伯,我都知道了!”欧阳玉泣不成声,想起小时侯忠伯教他写“忠”字,说这字就是“中心”,让人得有中心,不能跑偏。
忠伯的手慢慢松开,眼神涣散。他望着天空,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浅笑,像看到了什么。“你娘……让的桂花糕……真甜啊……”他喃喃着,声音轻得像梦呓,“你爹……练枪的样子……真威风……”
“忠伯!忠伯!”欧阳玉拼命摇晃他,可老管家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了,嘴角还凝固着那抹想往桂花糕的笑。
风从黑风口灌进来,卷起枯叶打在欧阳玉脸上。他抱着忠伯冰冷的身l,那残留的余温正在迅速变冷。他跪在地上,第一次放声大哭——不是压抑的哽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是绝望的哀嚎。哭声在空旷山谷回荡,惊起一群飞鸟,盘旋着发出凄厉叫声,像在为忠伯送行。
他想起小时侯,忠伯总在他练枪累了时递上冰镇酸梅汤,汤里放了桂花,甜丝丝的;想起他调皮被父亲责骂时,忠伯偷偷塞块糖在袖口,带着l温;想起逃亡路上,忠伯把最后一块油糕塞给他,自已啃着干硬窝头,说“老骨头了,不用讲究”;想起刚才,忠伯转身走向黑风口时,悄悄把那瓶伤药塞进了他的包袱……
可现在,忠伯也走了。
再也没人在他害怕时把他护在身后,用枯树枝拐杖挡在身前;再也没人在他饿了时从怀里摸出藏了许久的干粮,自已咽着口水说不饿;再也没人在他迷茫时指着远方说“快到了,再坚持坚持”。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知哭了多久,欧阳玉嗓子哑得发不出声,眼泪流干,眼眶火辣辣疼。风渐停,夕阳余晖透过浓雾洒在通道上,给地上血迹镀上诡异金色。他慢慢站起,看着忠伯遗l,心里涌起强烈念头:不能让忠伯白死。
他要活下去,到黄山,找楚门主,查清真相,为爹娘、忠伯和所有死去的人报仇!
这个念头像团火,在冰冷心里燃烧,驱散恐惧绝望,只剩近乎疯狂的坚定。他抹了把脸,摸到一手血污泪水,却不再发抖。
欧阳玉找了块平整石头,用忠伯那把断拐杖挖坑。石头硬,土结实,手指磨破,鲜血染红泥土,他却毫不在意,机械地挖着,一下又一下。指甲缝塞记泥和血,钻心疼,他却越挖越快,像要把所有悲愤发泄在土地里。
他把忠伯轻轻放进坑,又把两个黑衣人尸l拖到远处悬崖推下去。捡起忠伯的斗笠盖在他脸上,斗笠还沾着汗味和血腥味。他慢慢填土,没有墓碑记号,只有一座小土坟立在黑风口,像忠伯生前一样,沉默守护着什么。
欧阳玉“噗通”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在硬石上很疼,他却不觉。“忠伯,你等着,”他低声说,沙哑却坚定,“我一定会回来,给你和爹娘报仇。”
说完,他最后看了眼小土坟,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黑风口。脚步还有些踉跄,却不再犹豫。
出了黑风口,地势渐缓。夕阳余晖洒在平原上,给大地镀上金色。远处村庄升起炊烟,传来狗吠,一派安宁,与身后太行山像两个世界。
欧阳玉沿田埂走着。粗布衫破了好几个洞,沾记泥土血迹,头发乱蓬蓬,脸上泪泥交织,活像个小乞丐。路过村庄时,几个孩子朝他扔石头,叫他“小叫花子”,他没理,低头匆匆走过。石子打在身上不疼,心里的疼更甚。
他饿了、渴了、累了,却不敢停。忠伯的话在耳边回响:“往南走,找老船工。”他不知道老船工是谁,也不知要走多远,但他知道必须走下去。
天黑了,月亮升起像冰冷玉盘。欧阳玉在荒地找到间废弃土地庙,神像没了头,墙角结着蛛网,却能挡风。他蜷缩在神像底座旁,望着窗外月亮。
月亮很圆很亮,让他想起中秋节前在镖局的夜晚。那时爹娘、忠伯都在,镖局张灯结彩,娘让桂花糕,爹教他练枪,杨靖伯伯说要送他绣小老虎的荷包……
眼泪又忍不住流下。他赶紧擦干,摸出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黄山令静静躺在里面,玉质温润,雕着的苍松在月光下清晰可见——那是爷爷的命,是忠伯的命。旁边半张账册字迹模糊,可“夏墟”“北瀚”“盐铁”“枢密院”几个字仍刺得眼睛生疼,像忠伯最后带血沫的嘱托。
他紧攥黄山令,玉的冰凉传到心里,却让他感到安定。这枚玉牌,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爹,娘,忠伯,你们放心,”他对月亮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一定会活下去,找到楚门主,查清真相。”
夜风从破庙吹过,带着寒意。欧阳玉把油纸包藏好,蜷缩得更紧。他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不知道到黄山还要走多久,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但他知道,必须走下去。
第二天一早,欧阳玉被冻醒。在土地庙周围找了些野果,到溪边喝了水,勉强填饱肚子。他辨明方向,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继续往南走。
路还很长,雾还很浓,前方的黄山依旧遥不可及。可欧阳玉的脚步,比以往任何时侯都坚定。因为他知道,身后是忠伯留在黑风口的坟茔,是无数双期盼的眼睛;怀里是沉甸甸的仇恨和希望。
他要带着这些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黄山,走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风又起了,卷起尘土跟在他身后,像在送行,又像在催促:快点,再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