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瑞丽姐告边贸区，玉石城内人头攒动，喧嚣鼎沸。
朱志天蹬着小三轮，穿过一排排堆记原石的摊位，停在“东兴源玉石”的批发档口前。档口王老板，是个山东汉子，是玉石城开业就在此经营的老卖主。
朱志天夜市摊位上那些原石，基本都是王老板这里挑剩下的蒙头小料。
“小朱来啦！今天要点啥？还是老规矩小料？”王老板瞥见朱志天，热情地招呼了一声。
“嗯，来几袋小料吧！”朱志天看了眼堆在角落里的那堆石头道。
“小朱啊，你老拿些五六十块一袋的地摊货，能挣几个钱？看看这几块莫湾基场口的料子！”他指着摆放在里面的几块蜡壳泛着幽光的石头说道。
朱志天扫了一眼那几块石头，苦笑着摇摇头道：“王哥，你就别拿我开涮了。我这兜比脸还干净，靠摆个摊混口饭吃，就谢天谢地了。哪有本钱玩这种石头？”
“呵呵…行，你小子倒是沉得住气！”王老板被他逗乐了，左右瞟了眼周围嘈杂拥挤的人群，忽然拉住朱志天的袖子，将他拽到柜台后面的角落。
他从墙角一个编织筐里，扒拉出一块沾着黄泥、灰不溜秋的石头。石头大概有五六公斤重。
他拍掉石头表面的浮土，露出部分灰黑色皮壳，凑到朱志天耳边，压低声音道：“小朱，这块！绝对是蒙尘的好东西！皮壳看着糙，但薄！你信哥的，拿去找个手艺好的师傅，开个小窗！只要窗开得巧，透出点绿来，立马身价翻番！你找人卖了，赚的钱，咱哥俩一人一半！怎么样？”他眼神灼灼，记是期待和怂恿。
朱志天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接过石头，入手沉甸甸的。从裤兜里掏出强光小手电，压在王老板指的那个位置。光线穿透薄皮壳，里面映出一团浓郁的绿色！虽然范围不大，但色阳、水头足！
朱志天关掉手电，抬眼看向王老板，停了两秒道：“这石头…来路正吗？”
他深知在姐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石头来路不正往往意味着麻烦。有些是通过山间小路走私背过境的，有些是半路被武装势力抢来的，还有些是海关扣押私自处理的
王老板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朱志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朱啊，玉石城里的东西，‘看货不问路，成交不究源’。石头摆在眼前，值不值这个价，全凭眼力和胆识。你就说，这买卖，你干不干？”
朱志天脑中飞快地盘算着。木姐那边的老缅线人和这边接头人都需要活动经费。自已独自身处瑞丽，除了班长，谁也不知道。管他呢，赚来的钱只要用在正道，班长应该不会怪罪！
“行！”朱志天咬了咬牙道。
“石头我拿去试试。王哥，我只能帮你卖！卖多少，按你说的，五五分账！”
王老板一听，惊喜道：“爽快！这块石头叫价三十万！底价五万！只要你能出手，哪怕只卖五万，王哥我也认！绝不会亏待你！”
朱志天将石头用旧报纸裹了裹，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先去瑞江路那家常去的玉石加工店开窗。然后，直接去找亚龙珠宝城二楼“福顺玉石”的林老板！
这位林老板去年被酸胖子那伙人设局坑了一道，硬被讹了十万块钱。当时朱志天正好在林老板店里看货，出手教训了酸胖子和他三个手下，打得他们哭爹喊娘，当场认怂。
这一架，不仅帮林老板解了围，也让朱志天收获了两位“朋友”——一个是林老板，另一个是酸胖子。林老板让生意大气、有钱、讲信用，是最佳人选。
打定主意，朱志天随手扯了张厚实的牛皮纸，将裹着报纸的石头仔细包好，放进小三轮前筐里。蹬着车，哼着小曲儿，拉着三袋王老板这儿的边角料，慢悠悠地骑回了出租屋。
他将三袋边角料收进屋，又转回瑞江路，拐进那家熟悉的玉石加工店。
店的后院切割机轰鸣。朱志天跟正在干活的刘师傅打了个招呼，小心翼翼地从车斗里拿出那个牛皮纸包，放在工作台上打开。
刘师傅停下手里的活，拿起石头掂了掂，又用刷子刷掉灰皮和黄泥，露出完整的灰黑色皮壳。
他拿起强光手电，绕着石头仔细地照了一圈。最后，他指着一个位置，肯定地说道：“小天，这料子…有点意思！皮薄，砂细，打灯水头足。就在这个位置开个小窗吧。”
“行，刘师傅你看着弄，这种细皮嫩肉的料子我不太懂，全靠你了。”
朱志天递上一支烟。
刘师傅摆摆手，坐下身，戴上防护镜，拿起磨头工具，对着选定的位置，专注地打磨起来。
尖锐的摩擦声持续了半小时。刘师傅关掉机器，用清水冲洗掉石粉，站起身，又按下手电，照射进开窗那里，一阵激动：“小天！你小子走大运了！快看！”
朱志天拿过手电，仔细观察石头里的色带，一条浓郁的阳绿色带，时宽时窄，绕着石头内部延伸开去！绿意通透，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哇靠！真他妈…太爽了！”他忍不住低声叫道。
他付了加工费，将石头重新用牛皮纸仔细包好，快步出了加工店，将石头轻轻放回小三轮的前框。
跨上车，猛蹬脚踏板，小三轮冲向亚龙珠宝城。
亚龙珠宝城二楼，“福顺玉石”的玻璃门敞开着。林老板正悠闲地坐在红木茶台前，泡着功夫茶。
抬头看见朱志天抱着个牛皮纸包，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他连忙起身，热情招呼道：“小天兄弟！今天怎么来了？快请坐！尝尝我的铁观音！”
朱志天一屁股坐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喘了几口粗气。
林老板倒好一小杯茶汤。
朱志天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他放下茶杯，将怀里的石头放在茶台上，开门见山道：“林老板，我这儿有块石头，我一个朋友托我卖的，急用钱。你看看，收不收？”
林老板露出一丝好奇。他轻轻拨开牛皮纸，看着那块开了小窗的石头，眼睛瞬间一亮，忙拿起桌上的强光手电，按在开窗处，凑近了仔细查看。
光线穿透下，那条灵动鲜活的阳绿色带清晰无比，水头足，色阳正！林老板抬起头，看着朱志天道：“小天兄弟！这是莫湾基正场的料子啊！你哪弄来这么好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电继续照射着皮壳。
“对啊对啊！怎么样林老板？你给开个实在价！我朋友等钱用！”
林老板放下手电，又双手捧起石头，掂了掂分量。他沉吟了十几秒，看着朱志天说道：“小天兄弟，咱们是好兄弟！这块石头，我收了！十万整！怎么样？”
朱志天一听，心里一喜，王老板的底价才五万！但他装着老练的样子，故意愣神，没有立刻答应。
林老板看朱志天犹豫，又看了眼桌面的这块料，改口道：“小天兄弟，你也别犹豫了，不是急着用钱嘛！十二万！一口价！行的话，我马上让老婆打钱！”
朱志天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按这石头的表现和林老板的反应。他心里清楚，真要拿到大店里去拍卖，或者遇上识货的买家，几十万都有可能。玉石无价，更何况有些人要拿来赌的！
但班长那严厉的警告绕在头顶。当务之急，卖掉拿钱走人！贪多嚼不烂，夜长梦多！
他挠了挠头，爽快道：“行！就按你说的价，我要现金！”
“好！痛快！阿珍！去保险柜拿十二万现金出来！用布袋子装好！”
林老板朝里屋喊完，小心翼翼地将石头放到茶台下方一个柜子里。
“来来来，小天兄弟，坐下喝口茶，歇会儿。”林老板重新泡上一壶铁观音。两人坐在茶台旁，闲聊着夜市的生意。
“最近还在瑞江路夜市摆摊？”林老板问。
“嗯，混口饭吃。不过暑期快过了，晚上逛夜市的人估计会少很多。”朱志天随口应道。
不一会儿，林老板的老婆阿珍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走了出来，递给林老板。林老板接过来，拉开拉链看了一眼，将布袋递给朱志天：“小天，钱在这儿，你点点？”
朱志天接过布袋，迅速拉上拉链，笑着道：“不用点了，多谢了！我先走了，空了再来喝茶！”
“行！小天兄弟，以后有好料子，一定先想着哥哥我！”林老板一脸欢喜，将朱志天送到门口。
朱志天快步下楼，穿过珠宝城熙攘的一楼大厅，推开玻璃门。傍晚微凉的风拂过脸庞，他深吸一口气，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小三轮车。
今天大赚一笔，朱志天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已。一顿夏日里的水煮鱼是免不了的。
他找了家常去的川菜馆子，拎着布袋进了店，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份水煮鱼和爆炒牛蛙。
等菜的间隙，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布袋。妈的，怪不得缅北那些军阀来钱这么快，养兵买枪争地盘、开矿、制毒……贩毒这条道更是暴利。毒品从瑞丽口岸流入，转运广东，再进入港澳流向北美，短短一周就能赚回美元。
正想着，光线忽然被挡住。他抬头，桌前站着一个年轻黑瘦的缅人，脸上裹着防尘的灰毛巾，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朱志天不动声色，用眼神快速示意了一下楼梯方向。
年轻人会意，转身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朱志天朝厨房忙碌的老板高声喊道：“老板，我换到楼上包厢，菜端上去吧，再加两个素菜！”
“好嘞，那就202吧！”老板在油烟里应了一声。
朱志天在202包厢等了约莫二十分钟，菜陆续上齐。那道身影才如鬼魅般闪进包厢，反手轻轻锁上了门。
年轻人扯下灰毛巾，露出一张精瘦干练的脸。他朝朱志天扯出一个笑：“天哥，今天怎么出来吃这么辣的？”
“天天米线米粉，嘴里快淡出鸟来了，换点重口味的。”朱志天递过一双筷子，低声道，“对岸情况怎么样？”
年轻人夹起一片鱼肉，说道“有点动静！果敢那边的战火快烧到谭家地盘了。我听到参谋长下面一个排长说，下周可能有任务。”
“任务？敢死队要让什么？”朱志天眉头一皱道。
“不清楚。”年轻人把鱼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可能要去一个山坳子里抢地盘，也有可能去抄小头目的家什么的。”
朱志天没再追问，转身从背后的布袋里，取出两沓用橡皮筋捆好的钞票，推过去：“这是两万，先用着。你妈的病，有好转吗？”
年轻人接过钱，迅速塞进贴身的衣袋里，叹了口气，“我爸被谭青的侄子打死后，我妈的病就没断过根，现在又有了抑郁症，在我大姨家养着。”
他顿了顿，想起正事：“对了天哥，他们又开了两条新路运货。位置在瑞丽勐卯镇，84号和85号界碑附近的山道。”
“知道了。”朱志天心里牢牢记住，“这事你别沾手，只管传递可靠的线索。山道运毒靠人背，时间不确定，我们很容易暴露。”
“嗯。还有件事，果敢军司令部里，有个山东人，居然是第二团的军事顾问。”
山东人？军事顾问？朱志天脑中瞬间闪过疑问：是上面又派了一组人进去？他面上却保持着平静，微微摇头：“不清楚。在掸邦，内地人去当兵、挖矿、甚至贩毒的都不少见。”
年轻人抹了把嘴上的红油：“明白了，天哥。那边有具l任务，会有人专门通知你。你耐心等着就行。”
“嗯，自已小心。”朱志天点点头，叮嘱道，“照顾好你妈妈。”
年轻人没再多话，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朱志天听着脚步声远去，拿起筷子，默默吃起了面前的牛蛙。
吃完后，他看了眼时间，得先去处理掉布袋里的那一大笔钱。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王老板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