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南的指尖夹着烟,烟雾在迷离的灯光里袅袅散开,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舞池里的人群像被煮沸的水,扭动着,喧嚣着,可他总觉得隔着一层玻璃,所有热闹都与自已无关。直到吧台那边传来一阵细碎的争执,像投入静水的石子,轻轻荡开了他漫不经心的目光。
那个女生被醉汉拽着胳膊,服务生制服的黑色布料在她身上晃荡,显得人愈发单薄。她低着头,长发垂落如瀑,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遮不住肩膀那细微的、带着屈辱的颤抖。可即便如此,她攥紧的拳头,紧绷的脊背,都透着一股不肯弯折的韧劲,像风雨里被吹得摇摇欲坠,却死死扎根在石缝里的野草。
“承南,那老头够猥琐的。”周明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嗤笑一声,“不过那女的骨头倒硬,换了别人,说不定就顺着台阶陪两杯了。”
杨承南没接话,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了手指才猛地回神。他掐灭烟蒂,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卡座里的喧闹仿佛都被这气场压下去几分。他走得不快,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一步步逼近那片混乱。
“杨少?”醉汉看清来人,酒意醒了大半,脸上的横肉堆出谄媚的笑,“误会,就是跟这小服务员闹着玩呢。”
杨承南的目光掠过他油腻的手,落在女生被攥红的手腕上,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嘛呢?”
这话半真半假,却足够让醉汉脸色骤变。他讪讪地松开手,搓着手赔笑:“呦,不知道是杨少的人,多有冒犯,多有冒犯。”说着,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
周围的目光聚过来,好奇的,探究的,杨一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把自已藏进阴影里。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走吧,省得他一会在找你麻烦。”杨承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她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通情,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她读不懂的、带着探究的平静。
穿过喧嚣的人群时,他的手始终护在她身后,替她挡开那些推搡和打量的目光。酒吧门口的路灯很亮,杨一宁这才看清他的脸——挺直的鼻梁,薄而锋利的唇,下颌线绷得很紧,是那种从小被精心打磨过的优越,却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离。
“谢谢你。”她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淡淡的烟草味。
杨承南看着她,路灯的光勾勒出她小巧的下巴,和那截被衣领遮住大半的、细瘦的脖颈。她的眼睛很亮,像落了星光,只是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带着惊魂未定的怯,却又藏着不肯示弱的倔。这双眼睛,像极了高中时的林溪。那时林溪被男生堵在巷口要联系方式,也是这样,眼里含着泪,却死死瞪着对方,不肯说一句软话。
“明德大学的?”他问,语气平淡。
杨一宁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认得他,杨承南,这个名字在校园里几乎无人不晓。他是被捧在云端的天之骄子,而她是泥潭里挣扎的尘埃,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杨承南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现金,红色的钞票在灯光下晃眼。“拿着,算赔偿。”
杨一宁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火烧过。她后退一步,摇头的动作很坚决:“我不需要。”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您帮了我,我很感激,但钱我不能要。”
杨承南挑了挑眉,倒真有些意外。他见过太多女生,为了攀附他,用尽各种手段,像这样把送到眼前的钱推开的,她是第一个。他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像只炸毛的小猫,忽然觉得这副模样,比那些刻意讨好的笑容有趣多了。
承南收回递钱的手,现金在指尖轻轻捻了一下,又重新塞回钱包。他看着眼前这个脸红得像熟透苹果的女生,忽然觉得刚才那点被拒绝的意外,变成了更浓的兴味。
“钱你不收,”他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总不能让我连救的是谁都不知道吧?名字总得告诉我一声吧。”
晚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微微蹙起的眉。杨一宁抬眼,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压迫感,倒多了几分揶揄,像在逗弄一只警惕的小兽。
她抿了抿唇,手指在衣角绞得更紧了些。告诉他名字,好像就意味着这段意外的交集没有彻底结束,可拒绝的话哽在喉咙里,看着他坦然的眼神,又说不出口。毕竟,他刚刚帮了她。
“杨一宁。”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散,“杨树的杨,一二的一,安宁的宁。”
“杨一宁。”杨承南在舌尖把这三个字转了一圈,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说不清的韵律。他记住了,这个名字和她那双又怯又倔的眼睛,像枚图钉,轻轻钉在了他心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叫杨承南。”他没像她那样解释字的写法,只是简单报出名字,声音沉稳,“传承的承,南北的南。”
杨一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反过来告诉自已名字。她只知道他是杨承南,却没想过这两个字原来是这样写的。传承的承,南北的南,听起来就带着种与生俱来的分量。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算是记下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拉开跑车的副驾门,冲她扬了扬下巴:“上车,送你回去。这次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杨一宁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酒吧里若隐若现的人影,怯怯的开口“那麻烦您了。”最终还是坐了进去。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味,和他身上的气息很像。她侧头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家里很缺钱?”杨承南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杨一宁的肩膀僵了一下,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再多的,她不想说。那些关于赌债的难堪,关于生存的窘迫,她不想暴露在这样耀眼的人面前。
杨承南没再追问。到了学校门口,杨一宁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连句完整的再见都没说。杨承南看着她踉跄着跑进校门的背影,像只受惊的小鹿,消失在夜色里。
他坐在车里,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杨一宁。
这个名字,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