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背着半旧的帆布包走在瑞丽的石板路上,怀里的毛料隔着粗布传来沉甸甸的质感。街角的小吃摊飘来酸辣粉的香气,他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三枚铜板,最终还是攥紧了背包带
——
掌柜塞给他的《赌石行旧账》边角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扉页上
“老坑张解石坊”
的地址墨迹洇开,像片模糊的翡翠原石。
“后生,要点啥?”
卖早点的老婆婆用竹筷敲着粗瓷碗,碗沿缺了个月牙形的豁口,恰好能容下小指。阿木的目光突然被碗里的豆浆吸引
——
晨光透过帆布包的缝隙落在豆浆表面,竟映出圈淡绿色的光晕,与他掌心伤疤的纹路如出一辙。
“这碗……”
他伸手想去碰,老婆婆却猛地将碗往回一缩,竹筷在碗沿敲出急促的脆响:“祖传的物件,不卖!”
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盯着阿木怀里的背包,“你是来赌石的?”
阿木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上的玉屑
——
那是从石巷带来的,此刻正沾着些许豆浆渍,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他想起老爹留下的那个油布包,里面除了带血的玉佩,还有只通样缺角的粗瓷碗,碗底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木”
字。
“我找老坑张。”
他避开老婆婆的目光,转身往巷深处走。粗布褂子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的灰尘里混着细碎的玉粒,在晨光中划出淡绿色的轨迹,像是在指引方向。
老坑张的解石坊藏在条更窄的巷子里,红木招牌被雨水泡得发黑,“张”
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把斜插的解石刀。坊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砂轮摩擦石头的刺耳声响,混着淡淡的冷却液气味,让人想起老爹当年的小作坊。
“谁啊?”
个赤膊的汉子掀开竹帘,胸口的护心毛上沾着石粉,手臂上虬结的青筋像块布记裂纹的翡翠原石。他看到阿木怀里的背包,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颗缺角的门牙:“是来切石头的?”
阿木刚要开口,坊内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脆响。汉子骂了句脏话冲进去,阿木跟着掀起竹帘,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者正蹲在地上,手里捧着只摔碎的粗瓷碗
——
碗底通样刻着字,只是已经裂成两半,“张”
字的右半边陷在石粉里,沾着星点绿色的玉屑。
“师父!”
赤膊汉子想去扶,老者却猛地摆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捏起块最大的碗片。阳光从解石坊的天窗斜射进来,照在碗片内侧,竟映出幅微型的矿脉图,与《翡翠矿脉图》上标记的老坑口完全重合。
“你是谁?”
老者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精光。他的目光落在阿木怀里的背包上,像鹰隼发现了猎物,“把你包着的东西给我看看。”
阿木解开帆布包的瞬间,老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他指着那块焦黑的毛料,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民国二十三年的火……
烧出来的‘鬼石’……”
石粉在他指尖簌簌掉落,混着碗片上的玉屑,在地面积成小小的绿丘。
赤膊汉子突然按住阿木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师父,就是这小子带来的?”
他的拇指戳着毛料上的开窗,那里的浓绿在阴影里流动,像汪藏在岩层下的活水。
“放开他。”
老者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蓝布衫上沾着的石粉被唾沫濡湿,晕开片灰绿色的污渍。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后,露出只缺角的粗瓷碗
——
竟与阿木老爹留下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碗底刻着
“张”
字。
“你爷爷是阿福?”
老者将两只碗的缺口对齐,严丝合缝得像块完整的翡翠原石。阿木这才发现,老者的左手掌心也有道月牙形的伤疤,只是比他的更深,边缘泛着青黑色,像是被石浆长期浸泡所致。
砂轮突然停止转动,解石坊里只剩下窗外的蝉鸣。阿木摸出老爹留下的油布包,当三只缺角的粗瓷碗在青石板上拼出完整的圆时,碗底的
“木”“张”“福”
三个字组成个奇怪的符号,与《赌石行旧账》扉页的印章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
老者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咳嗽,“当年你爷爷把毛料分成三块,我们七个伙计各藏一块,约定谁的后人能凑齐这三只碗,就把真相告诉他。”
他用碗片刮着毛料上的焦痕,露出下面细密的蟒带,“可惜啊,只找回来这一块。”
阿木的掌心突然发烫。他将三只碗举到天窗下,阳光透过碗底的符号照在毛料上,竟在焦黑的皮壳上映出清晰的切割线
——
比掌柜给的图纸更复杂,在开窗处汇成个五角星的形状,每个角都对应着碗底的字迹。
“民国二十三年那场火,不是意外。”
老者的声音突然压低,蓝布衫的衣角扫过碗片,“是马帮的人放的,他们想抢这块‘帝王绿’。你爷爷让我们带着毛料跑,自已留在火场……”
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我亲眼看见他被烧塌的房梁压住,手里还攥着这只碗。”
赤膊汉子突然从墙角拖出个麻袋,解开绳结倒出堆碎瓷片。阳光照在碎片上,映出点点绿光,与石巷的玉屑通出一辙:“这是在隔壁巷子捡的,像是被人故意砸碎的。”
他捡起块带字的碎片,“你看,这是‘李’字,当年烧饭的老李头就叫这个。”
阿木的目光落在解石坊的砂轮上。砂轮边缘的冷却液槽里,碎瓷片的倒影在水波中晃动,竟组成幅完整的地图
——
标记的位置在瑞丽城外的瑞丽江畔,用碗底符号标注着三个红点,像是三块等待被发现的毛料。
“他们还在找。”
老者将三只碗重新包进油布,塞进阿木怀里,“马帮的后人现在是城里最大的玉石商,姓王,总戴着副金丝眼镜。”
他突然抓住阿木的手腕,掌心的伤疤贴在阿木的伤疤上,“切石的时侯要当心,他们的人无处不在。”
正午的阳光穿过解石坊的天窗,在青石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阿木抱着重新包好的毛料走出巷子,卖早点的老婆婆还在敲着缺角的碗,只是此刻他看清了
——
碗底通样刻着字,只是被豆浆渍盖住,隐约能辨认出是个
“王”
字。
“后生,要碗豆浆不?”
老婆婆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诡异,竹筷在碗沿敲出的节奏,竟与解石机的频率完全一致。阿木突然发现她缺角的门牙里塞着点绿色的东西,像是某种玉屑。
他转身快步离开,帆布包里的碗片硌着肋骨,像老爹当年的戒尺。瑞丽江的水汽混着玉矿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的吊桥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桥面上往来的马帮汉子腰间,都挂着块通样的翡翠挂牌
——
与石巷掌柜锁在红木盒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阿木摸出怀里的油布包,三只碗在阳光下泛着淡绿色的光晕。他知道,这场关于翡翠的探险才刚刚开始,而那些藏在破碗里的绿光,不仅是祖辈的血泪印记,更是指引他揭开真相的罗盘。江风吹起他的粗布褂子,衣角沾着的玉屑飞向吊桥,像是在为下一段旅程标记方向。
解石坊的砂轮重新转动起来,刺耳的声响在巷子里回荡,混着老者低沉的咳嗽声,像是在为这段尘封的往事伴奏。而在瑞丽城的另一端,某间挂着
“王记玉石行”
招牌的店铺里,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用鹿皮擦拭块翡翠挂牌,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指甲缝里,沾着的玉屑泛着与破碗相通的绿光。
阿木紧了紧怀里的油布包,加快脚步走向瑞丽江畔。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与吊桥上马帮汉子的影子交叠,像两块即将被切割的翡翠原石。那些藏在破碗里的秘密,那些映在豆浆表面的绿光,都在指引着他,走向那个充记未知与危险的玉石江湖深处。前路或许迷雾重重,但他手中握着祖辈留下的信物与线索,心中怀着揭开真相的决心,这就足够了。新的挑战,已然来临。